第58章
2345,1號地堡
“先生?”
腳下傳來了一陣骨節的噼啪聲響,唐納德跌跌撞撞地穿過一片黑暗。
“您能聽到嗎?”
氤氳的霧氣正在散開,眼瞼猶如密封的棺蓋一般,帶著“咯咯”聲響裂開了一條縫。一個豆莢。唐納德便蜷縮在那個如豆莢一般的冷凍棺當中。
“先生?您醒了嗎?”
皮膚是如此冰冷。唐納德坐起身,赤裸的雙腿上霧氣蒸騰。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入睡的了,只記得一名醫生,記得自己曾在他的辦公室中有過交談。而現在,他正在醒來。
“把這個喝了,先生。”
唐納德記得這個。他記得自己曾一遍遍地醒來,卻不記得是怎麽入睡的了。只有醒來。他啜了一口,將所有氣力都集中到了喉頭,吞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一粒藥片。應該有藥片的,但他們卻沒有遞過來。
“先生,我們奉命來喚醒您。”
奉命。規矩。規程。唐納德又有麻煩了。特洛伊。興許,是那個叫特洛伊的夥計。他是誰?唐納德努力地咽著水。
“非常好,先生。我們這就把您擡出來。”
他有麻煩了。他們只會在有麻煩的時候才來喚醒他。一根導尿管被拿走,還有胳膊上的一根針管。
“我這是——”
他對著自己的拳頭咳了咳,聲音猶如一張薄薄的紙,纖薄而又脆弱、無形。
“什麽事?”他問,用了大喊的力氣,卻只發出了低語的音量。
兩名男子將他擡起,放進一張輪椅裏。第三個人把住了輪椅。沒有了紙袍,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柔軟的毯子,也沒有了沙沙的聲響,更不見了皮膚上的刺痛。
“咱們失去了一個。”其中一人說道。
一個地堡。一個地堡不見了。想來又是唐納德的錯。“18。”他低聲說道,想到了自己的上一班。
兩個男人面面相覷,嘴巴像是要掉到地上。
“是的,”其中一人的聲音當中滿是驚詫,“是18號地堡,先生。我們將它弄丟在山那邊了,我們失去了聯系。”
唐納德試圖將目光聚焦在那人身上。他記得自己曾在一座山的另外一邊弄丟了一個人。海倫,他的妻子。他們依然在找她,還有希望。
“跟我講講。”他低聲說道。
“我們也說不好具體情況,但他們那兒的一個人讓它消失在我們的視線當中——”
“一個被送出去清洗的人,先生——”
被送出去清洗的人。唐納德陷進了椅子當中,只覺得渾身上下的每一塊骨頭都沉重寒冷得如同石頭。根本就不是海倫。
“——翻過了山——”一人說。
“——我們接到了18號的一次呼叫——”
唐納德微微擡起了一只手,手臂在顫抖,麻木尚未退盡。“等等,”他嘶啞地道,“一個個來。你們為什麽喚醒我?”說話著實是一件吃力的事。
其中一人清了清喉嚨。為了止住他顫栗,毯子被拉到了他的下巴下面。他都沒感覺到自己在顫抖。他們對他是如此恭敬,如此體貼。這是怎麽回事?他試著清理了一下腦袋。
“是您讓我們來喚醒您的——”
“是規程——”
唐納德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冰棺上,只見裏邊的寒氣尚未散盡,霧氣依然在蒸騰。冰棺底座上有一塊屏幕,沒有了他在裏邊,只剩下了一個空空的數字,一個讀數正不斷上升的溫度計。一個溫度和一個名字,卻不是他的名字。
唐納德想起來了,想起了一個名字曾是一件多麽無所謂的事情——除非它是一個人唯一的憑證。若是沒有誰記得誰,若是他們之間不曾有過交集,那一個名字便代表著一切。
“先生?”
“我是誰?”他看著那塊小小的屏幕,有些摸不著頭腦。上面那個名字並不是他。“你為什麽要喚醒我?”
“是您讓我們來喚醒您的,瑟曼先生。”
毯子被妥帖地圍在了他的肩上,輪椅掉了頭。他們在畢恭畢敬地照料著他,就像他是什麽大人物一般。這把椅子下面的輪子根本就沒有那種嘎吱的聲響。
“沒事的,先生。您很快就會清醒起來的。”
他不認識這些人,他們也不認識他。
“醫生們會幫助您,讓您及早投入工作的。”
誰也不認識誰。
“這邊走。”
然後,誰都有可能成為任何一個誰。
“穿過這兒。”
直到誰在負責都無所謂。一個人興許會去做正確的事,而另外一個則會做對的事。
“非常好。”
名字與名字之間,並無任何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