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2345,1號地堡

唐納德幫忙將那名萎靡不振的男子送上了醫療辦公室,而一名助手則留在了下面刷洗冰棺。由於不大關心威爾遜醫生接下來的采樣過程,唐納德自告奮勇去幫那名工程師取他的私人物品。剩下的那名助手給他指了方向,讓他去地堡正中的一層倉庫。

地堡裏邊一共有十六層倉庫,其中還不包括那間軍火庫。唐納德走進電梯,按下了那個早已嚴重磨損的按鈕,前往五十七層。那名反應堆工程師的身份識別號就記在一張紙上,而安娜寫給瑟曼的那個號碼則鮮活地印在腦海中。他原本以為那是一個日期——2039年11月2號——反倒讓這個號碼變得好記了。

電梯緩緩停下,唐納德走出電梯門,走進了黑暗。他伸出手,摸到了墻上的那一排開關。頭頂的燈泡閃了閃,亮了。遠處則傳來了古老的整流器那遲滯而又無力的唰唰聲響。遠處的燈光先是閃了一閃,接著蔓延向右側,就像是某種神秘的馬賽克隨即消失,逐一讓那些燈光漏了出來。一排排高高的架子也展露出了它們迷宮般的格局。櫃子在最後面,得穿過這些架子才行。唐納德沿著長長的過道往前走去,而最後幾盞燈也顫巍巍地亮了。

一排排筆直的鐵架上盡是沉甸甸的塑料箱。他淹沒在其中,那些箱子似乎就要朝著他的頭頂壓過來。每次擡起頭,他都會有一種錯覺,覺得左右兩側的架子會一直不斷向上延伸,直到最後,如同兩條平行的鐵軌在天際處相接。一口口碩大的塑料箱盡是空的,也沒帖標簽,想來是在等待著未來的班次將它們給填滿。他和安娜在上一班時整理出來的所有筆記,想必也會被裝進這樣的箱子當中,默默地記錄著40號地堡以及它周圍所有那些不幸的設施的故事,同時也記述著18號地堡當中的人們,記述著唐納德為救他們所做出過的努力。興許,他本就不該救他們。萬一當前的潰敗,萬一那個走遠的清洗人員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他的責任,那又該如何?

他走過了一排排按日期、地堡和名字分類的箱子。一排排架子縱橫交錯,當中那窄窄的過道僅容一輛手推車通過,運出嶄新的紙張和筆記本,再將它們原封不動地送回來——僅僅增加了些許筆墨的分量。終於,唐納德從一排排架子當中走了出來,也走出了自己的幽閉恐懼症。一面墻壁在前方顯現。他回頭看了一眼,看了看自己究竟走了多遠,心裏想著若是這些燈一齊熄滅的話,他到底能否走回電梯去。興許,他會在原地轉圈,直到被活活渴死。他擡頭看了一眼頭頂的燈,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麽脆弱,多麽地依賴電和光。一波熟悉的恐懼、一種害怕被埋葬在黑暗中的慌亂霎時席卷了他。唐納德靠在一個櫃子上,過了好一會兒才調勻了呼吸。他對著自己的手帕咳了咳,提醒自己,其實死亡也並非最糟糕的結局。

慌亂退去,可他卻又開始同那份想要奔回電梯的沖動做起了鬥爭。他努力定了定神,走進了一排排櫃子之間。這樣的櫃子肯定不下幾千個。許多都很小,同郵筒差不多大:約十五厘米寬,深度同他胳膊的長度差不多。他口中念叨著安娜寫的那個數字。厄斯金的想必也在這下面,還有維克多的。他不由得在想,這些人是否也曾有過秘密藏在這兒,若真有,那過後他可別忘了上來取走——他暗暗提醒自己。

他一路向前走去,數字逐次遞減。前兩個數字同安娜的都差得很遠。他轉向另外一條過道,找到了相應的那一排,只見上面的數字都是以“43”打頭。他自己的身份識別號是以“44”開頭的,興許他的櫃子也在這附近。

雖然琢磨起了自己的身份識別號,不過唐納德還是覺得那裏邊應該是空的。輪值時他向來什麽都不帶。一連串數字依次從眼前掠過,最後他發現自己終於站在了一扇小鐵門前,那門上赫然寫著他的身份識別號——“特洛伊”的號碼。沒有鎖扣,只有一個按鈕。他用指關節將它按了下去——暗暗擔心上面會有指紋掃描儀或者其他同他的妄念相印證的裝置。萬一讓人發現瑟曼竟然在看這個人的櫃子,那又會怎樣?想要時時記住自己並不是那個人,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好比他每次聽到參議員的名字,總得愣上一愣,才意識到對方說的就是唐納德一樣。

伴隨著一聲幽幽嘆息,櫃子開了一條縫。隨即,便是那久已無人問津的老舊合頁發出的咯咯聲響。這一聲嘆息,倒是讓唐納德想到這下面的所有物件,不管是箱子、大桶,還是櫃子,一律經過密封處理,同外面的空氣,同那些正常、優良的空氣相隔絕。盡管他們所呼吸的空氣也沒少含有腐蝕性物質和其他看不見的東西,比如侵蝕性氧分子和其他更為饑餓的分子,但他們還是這樣做了。優良空氣與不良空氣之間的唯一區別,便是它們讓你生出反應的速度。不過,人的一生太過於短暫,沒法去體味其中的區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