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往事復現

所以,我還沒死。

斯卡羅斯躺在地上,以為會看見到處都是燃燒的飛船碎片。

不,沒有。只有一些蓬頭垢面、哼哼唧唧的動物。它們揮舞著骨頭棒,好奇地盯著他。其中一只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個突然出現的家夥,朝他丟了一塊石頭。沒有打中,也沒有更多的石塊飛過來。

這就有點出乎意料了。這顆星球不是說沒有居民嗎?他們連這點事情都搞不清楚?

說起來,他又是誰呢?這不可能還是那顆星球吧?荒蕪的戈壁和稀薄的紅色大氣層不見了。他躺在植物茂密的河谷裏,仰望溫暖的藍色天空。還有一群動物盯著他。

他警覺地慢慢起身。它們要是突然沖上來怎麽辦?那些骨頭棒很像棍子。他身上沒有任何武器。什麽都沒有。

他比它們高。它們的樣子和他完全不一樣。它們毛發濃密,皮膚是令人不安的粉紅色,而且會哼哼唧唧。

其中一只動物,他猜測是它們的首領,突然跳出來沖向他,骨頭棒舉過頭頂,左右揮舞。這是在威脅他。它們顯然經常獵殺比它們大的動物,真是麻煩。另一方面,這個首領似乎也很不情願接近斯卡羅斯,而是被另一只動物推出來的。它望著斯卡羅斯,雖說他不會翻譯它們的哼哼唧唧,但意思不用想也知道:“你看,我很抱歉,可是,一個人總得迎難而上……”

斯卡羅斯輕而易舉地擰斷了它的脖子。短暫的猶豫害它送了命。那群動物的反應令人心曠神怡。它們顯得既惱怒又害怕。很好。兩種情緒他都用得上。

傍晚時分,動物們帶他來到它們的巖洞,開始崇拜他。斯卡羅斯很滿意,因為他需要時間思考。思考,傾聽腦海裏的那些聲音。他逐漸意識到自己並不像剛開始認為的那樣孤獨一人,但這反而更糟,讓他的處境變得非常復雜。

剛開始,這些聲音像是被遺忘之物的名字。然後,它們在腦海裏構成概念。很難解釋這種感覺。他努力回想飛船的形狀。剛開始什麽都想不起來。完全想不起來。那是……那是……

他卡住了,尋找他不知道的字眼,形容他失去的某件東西。他最後想到了兩個詞。一個是“荒謬”,一個是“嚇人”。這兩個概念氣喘籲籲、急不可耐地沖進腦海,就好像從遠方一路狂奔而來。沒多久,飛船的形狀也跳進腦海,同樣跑得氣喘籲籲。你都沒法相信我從哪兒來,飛船像是在這麽說。

是嗎?這艘飛船很荒謬,很嚇人。他的大腦為什麽運轉得這麽慢。是休克了嗎?更多的概念一個個出現,每一個都荒謬得嚇人。

在這個原始部落的注視下,它們的新神開始自言自語,晃動他恐怖的頭部,一嗓子接一嗓子地嚎叫。這個部落不由擠在一起,思考它們到底應不應該崇拜它,繼續朝它扔東西是不是更加正確。

神漸漸不再自言自語。夜幕降臨。

斯卡羅斯慢慢明白了,盡管他擁有完整的軀體,大腦也能正常工作,靈魂卻支離破碎。假如他需要一個概念或一段記憶,就必須自己想辦法去尋找。去時間的長河裏尋找。從某種角度說,這還挺……怎麽說呢?……好玩的。但換個角度看,就……呃……很可怕了。據他所知,他是所有的他之中最早的一個。第一塊碎片。漫漫長路上的先行者。其他的他……十一個他……散落在時間的漫長走廊上,每一個對局勢和斯卡羅斯都只有模糊的了解。隨著時間流逝,彼此之間的連接越來越纖細,思維回歸的延遲越來越久。

斯卡羅斯有一會兒還挺高興的,因為周圍沒有同等智力者可以交流,否則想解釋清楚這些委實過於困難。但他隨即意識到了他有多麽孤獨。

斯卡羅斯不由顫抖。巖洞裏非常寒冷。寒冷而黑暗。它們為什麽不生火?他望著四周的部落。它們敬畏地望著他。但還是沒有誰去生火。斯卡羅斯終於明白了原因。哦,看來他要花很長時間訓練它們了。

斯卡羅斯坐在被火光照亮的巖洞裏。部落望著他,很高興它們沒有殺死這個新神,它們在等待他的下一個啟示。

從他上次發明東西已經過了一整天。他很快就會停止自言自語。停止自言自語,給它們新的什麽神奇東西。也許應該讓它們向他獻祭?他喜歡什麽來著?野牛怎麽樣?

斯卡羅斯拼命思考,盡其所能與自我的其他碎片交流。類比最後終於成形。就仿佛他回到了飛船頂部的翹速場控制艙。聽取其他聲音的報告,喊出數字、問題和現狀,叫聲回蕩在飛船的通道裏。紛亂叫聲中只有一點共同之處:全都在期待斯卡羅斯做些什麽。

他對此思考了很多。現在該怎麽辦?念頭漸漸成形。荒謬而嚇人,需要所有的他齊心協力。在時間長河中,從自我的第一塊碎片到第十二塊碎片。最後一塊碎片無疑最不了解自我,因為它離他太遙遠了。他可以向它注入目標,僅限於此。非常麻煩,因為正是最後一塊肩負著最重要的使命。它生活在時間的盡頭,在它之後只有茫茫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