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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謝頓懷疑這個意圖的功效;若說他害怕這可能使事件過早引爆,或是使對方狗急跳墻;若說他心中充滿痛苦的疑慮,不知可否百分之百信任芮奇能達成任務,然而他從未懷疑——一點也沒有——當他將這個既成事實告知鐸絲時,她的反應會怎麽樣。

而他並沒有失望——或許這幾個字勉強可以形容他如今的情緒。

然而,就某方面而言,他還是失望了。因為鐸絲並未像他預料中那樣、像他早已準備好承受的那樣,在一陣驚駭中提高嗓門。

可是他又怎麽知道呢?她與其他女子不同,他從未見過她真正生氣。說不定她根本不能真正生氣,或是不能生出他眼中真正的怒氣。

她只是透著冰冷的目光,低聲而苛刻地非難這件事。“你送他到達爾去?一個人去?”聲音非常輕柔,帶著詫異的口氣。

一時之間,這個平靜的語調令謝頓語塞。然後他堅定地說:“我必須如此,確有這個必要。”

“讓我弄明白點。你把他送到那個賊窩,那個刺客的巢穴,那個所有罪犯的大本營?”

“鐸絲!你這樣說讓我很生氣,我以為只有偏執狂才會用那些陳腔濫調。”

“你難道否認達爾正像我描述的那樣?”

“當然,達爾是有罪犯和貧民窟。這點我非常清楚,我倆都清楚。但並非整個達爾都像那樣,況且每一區都有罪犯和貧民窟,就連皇區和斯璀璘也不例外。”

“總有程度上的差別,不是嗎?一不等於十。即使每個世界都罪惡充斥,即使每一區都罪惡充斥,達爾也是名列前茅,對不對?你有電腦,查查統計數據。”

“我不需要那樣做。達爾是川陀上最貧窮的一區,而貧窮、不幸和犯罪有明確的關聯,這點我承認。”

“這點你承認!而你還是派他一個人去?你可以跟他一起去,或是要我跟他一起去,或是派五六個他的同學和他同行。他們會喜歡暫時拋下課業喘口氣,我十分確定。”

“我需要他做的事,需要他獨自前往。”

“你到底需要他做什麽?”

謝頓卻堅決地三緘其口。

鐸絲說:“到了這個地步嗎?你連我都不相信了?”

“這是一場賭博。我一個人敢冒這個險,卻不能把你或其他人牽扯進來。”

“但冒這個險的不是你,而是可憐的芮奇。”

“他並沒有冒什麽險。”謝頓不耐煩地說,“他今年二十歲,年輕又有活力,而且壯得像棵樹——我不是指川陀此地那些玻璃溫室裏的樹苗,我說的是赫利肯森林裏那種高大結實的樹木。而且他還是個角力士,而達爾人都不會角力。”

“你的角力可真了不起。”鐸絲的冰冷一點也沒有解凍,“你以為那是一切問題的解決之道。達爾人身上帶著刀,每個人都有,此外還有手銃,我可以確定。”

“我不知道有沒有手銃,法律對手銃的管制是相當嚴的。至於刀嘛,我肯定芮奇也帶著一把。他甚至在這兒校園都帶著刀,那是絕對違法的行為。你以為他到達爾去,不會帶一把嗎?”

鐸絲沉默不語。

謝頓也沉默了幾分鐘,然後判斷該是安撫她的時候了。於是他說:“聽好,我只告訴你一點,我希望他見到即將訪問達爾的久瑞南。”

“哦?你指望芮奇做些什麽?設法讓他對自己的邪惡政治手段悔恨不已,再把他送回麥曲生?”

“得了吧,真是的。你若準備采取這種尖酸刻薄的態度,那就沒什麽好討論的。”他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望向窗外穹頂之下的青灰色天空。“我指望他做的——”他支吾了一下,“是拯救帝國。”

“老實說,那還容易得多。”

謝頓以堅定的聲音說:“我正是如此指望。你沒有解決之道,丹莫刺爾自己也沒有,他甚至說如何解決全看我了。那正是我努力的目標,正是我需要芮奇去達爾的目的。畢竟,你也知道他博取他人好感的本事。它曾在我們身上發生作用,我確信對久瑞南也會有同樣的效果。如果我是對的,一切都有可能圓滿解決。”

鐸絲的眼睛稍微張大了些。“你是準備告訴我,你在利用心理史學指導你?”

“不,我不準備對你說謊。我尚未達到那一步,還無法用心理史學作任何指導。可是雨果不斷談論直覺,而我也有我的直覺。”

“直覺!那是什麽?定義一下!”

“很簡單,直覺是人類心靈特有的一種藝術。根據本身並不完整,甚至或許誤導的資料,能夠整理出正確的答案,這種藝術就是直覺。”

“而你做到了。”

謝頓以堅定不移的口吻說:“是的,我做到了。”

但在他自己心中,卻縈繞著不敢與鐸絲分享的一句話。萬一芮奇的魅力消失了,那該怎麽辦?或是更糟的情況,萬一他的達爾意識變得太強,那又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