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楔子(第2/3頁)

“你怎麽啦?”

“沒什麽。”

“不,你有很重的心事。你瞞不過我的眼睛。”

格蘭特猶豫了很久,才低聲回答:“我接到了天國之路的一個電話,就在羅姆去接我之前。他們……正在荷蘭的哈靈根。”

瑪麗知道天國之路的教義,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麽,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16歲的羅姆也聽見了,立即興致勃勃地插話:“爺爺,我知道天國之路,我在電視中聽過他們的布道!”

格蘭特和妻子互相望望:“是嗎?”

“對。他們的首領叫歐尼特,是麻省理工學院的一個哲學教授。這個組織已經創立40年,在全世界有300多萬信徒。那是一群有虔誠信仰的人,他們願意親手斬斷生命的羈絆去投奔永生。爺爺,我雖然不一定會按他們的教義去做,但我十分欽佩他們的勇氣!”

格蘭特苦笑著,微微搖頭。羅姆就是這樣的青年,即使在談論死亡時,仍然只把它作為一種時髦。不過……怎麽說呢,也許他為了趕時髦,真的敢付出生命的代價。這倒促使格蘭特下了決心。經過一個不眠之夜,第二天早上他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

格蘭特的報案揭示了本世紀最大的邪教集體自殺案,案發地點是在荷蘭的哈靈根。這個四分之一國土低於海平面的國家曾與海水奮鬥了幾百年,建立了一個“低地之國”。他們用嚴密有效的防洪排澇系統把海神波賽冬鎖在門外,把這片貧瘠的土地建成了郁金香的國度。20世紀末,荷蘭還花費10億馬克建成世界上最先進的移動式防洪大壩。兩條防洪鐵臂長250米,重1.4萬噸,用世界上最大的、直徑達10米的萬向球固定在地面,水位超過3.2米時,可在5分鐘內自動生成一座抗3.5萬噸水壓的大壩。他們的奮鬥卓有成效,曾被世人當作楷模。但是,世人在“狼來了”的喊聲中變得麻木之後,狼真的來了。溫室效應來勢迅猛,南極38億立方千米的冰冠在10年內融化,海平面上升60米。頑強的荷蘭人終於向上帝遞了降表。如今,大部分荷蘭國土已沉淪於海面之下,美輪美奐的建築都成了龍宮。

超級海豚式直升機越過已大大後撤的新海岸線,飛了近20分鐘才抵達原哈靈根市的建築。它們已變成了星星點點露出水面的半截樓群。這種水面上的半截樓群在世界很多地方成了溫室效應後的標準風景。美麗的艾瑟爾湖消失了,已經被北海吞並。在弧形的西弗裏西亞群島懷抱中的土地,是荷蘭人400年來用圍海造田的辦法從海水中一點一點奪過來的,如今幾乎在一夜之間又還給了海神。直升機繞著一座尖頂的大樓盤旋了幾圈,找到了降落場地,艱難地落下來。歐盟和荷蘭的調查官員,美聯社、新華社、路透社和法新社的記者等陸續走下飛機。

這座大樓屬於一個富有的珠寶商比埃特先生。他從大樓被水淹沒後一直拒不搬走。他並不是沒有財力,據此後的調查,在這兒自殺的2434名天國之路成員都是他用飛機從世界各地接來的,還都是包租豪華的頭等艙。在集體自殺付諸實施前的日子裏,他為所有人安排了一段富比王侯的生活,甚至從巴黎和羅馬運來上百名應召女郎。記者們一進門就聞到撲鼻的花香,但花香中也摻雜著刺鼻的屍臭。大廳裏擺滿了荷蘭的國花郁金香,2434個屍袋整整齊齊地擺在花叢中。每人的胸前放上一塊紫色的絹巾,不清楚它含有哪種宗教意義,也許是他們進入天國後互相辨識的標志吧。

大廳正中是一塊尺寸極大的液晶屏幕,三腳架上架著兩台數字式攝像機。桌上一個豪華典雅的珠寶盒裏放著兩張磁盤,應該是天國之路專為記者們準備的。這座大樓早就斷電,隨行的警察在隔壁房間找到了一台雅馬哈汽油發電機組。美聯社記者懷特請求他們:

“請為大廳送上電吧,我們想看看磁盤中記錄了什麽東西。”

磁盤裏記錄下了他們死前的訣別,2434名信徒整整齊齊地向著東南方向祈禱。也許這是他們心目中飛碟要來的方向?然後他們原地坐下,歐尼特和比埃特為每個人送去了藥片。這些信徒有老有少,年紀最大的82歲,年紀最小的只有15歲——如果不算一個嬰兒的話。他們的表情都十分平靜。當歐尼特慈愛地摩挲著他們的頭頂為每人祝福時,不少人都熱淚盈眶。他們的自殺都是從容不迫的,在服了足量的安眠藥後,為了保險,每人又戴上一只不透氣的塑料布面罩。後死者依次把先死者收殮在屍袋裏,然後靜靜地吞下自己的藥片。只有那個母親為嬰兒服藥時費了一番周折,嬰兒被嗆住了,尖聲哭叫著,四肢使勁舞動。響亮的啼聲撕開大廳的沉重陰郁,溢到室外。看到這一段時,新華社女記者向真捂著嘴跑到衛生間嘔吐一陣,然後臉色蒼白地走回來,繼續觀看。最後死亡的是東道主比埃特和天國之路的首領歐尼特,因此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屍體未被裝入屍袋。在液晶屏幕上,滿臉絡腮胡子的歐尼特合掌向世人告別,矮胖的比埃特先生臉上洋溢著滿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