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克羅茲

北緯七十度五分,西經九十八度二十三分

一八四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皇家海軍驚恐號的聖誕前夕及聖誕節,低調到幾乎感覺不到節慶氣氛,但是新年前一夜的第二次威尼斯嘉年華很快就可以彌補缺憾。

聖誕節前幾天,一連四天猛烈的暴風雪將船員們困在船上,風雪大到守衛值班時間縮短到一小時。聖誕節前夕及神聖的聖誕節日當天,船員們只能在昏暗的主艙中活動。狄葛先生預備了特別的晚餐,煞費苦心地用五六種烹調方式來煮不是罐頭的腌豬肉,並且搭配從鹽水桶拿出來、用水去鹽後再用砂鍋烹煮的兔肉。此外,廚師依照補給士坎利、羅德斯及大衛·麥當諾的建議,並在培第醫生與亞歷山大·麥當諾船醫的嚴格監督下,也從保存較好的葛德納罐頭中選了一些當晚餐,包括烏龜湯、法拉門達牛肉、松露雉雞及小牛舌。至於兩天晚上的點心,狄葛先生的廚房助手們把剩下的乳酪切塊,刮掉最糟的發黴部分,而克羅茲船長也貢獻了儲放在烈酒房最後五瓶為特殊場合保留的白蘭地。

船上的氣氛相當陰郁。在船尾冰冷會議室裏的軍官以及在船首稍微溫暖些的起居區裏的船員,都試著唱歌來熱鬧一下。雖然是聖誕節,底艙的煤鬥裏已經沒有足夠的煤提供額外暖氣了。歌唱了幾回,歌聲就停了。燈油要省著用,所以主艙的氣氛就和由幾根火舌閃動的蠟燭照亮的威爾斯礦坑一樣。木材及橫梁上結了一層冰,船員們的毯子與羊毛衣都是濕的。老鼠四處亂竄。

白蘭地讓氣氛活躍了些,但還不足以驅走實際的昏暗與情緒上的昏暗。克羅茲來到船首區和船員們聊天,有些人還送他聖誕禮物:一小包私藏的煙草、一只奔跑的白熊雕像,那誇張的卡通熊臉上帶著害怕的表情(送這禮物的人純粹是鬧著玩的,而且他很可能有點提心吊膽,怕這讓人望之生畏的船長會以迷信神物的罪名處罰他),還有一件修補過的紅色毛質襯衣,原主人應該是某人剛過世的朋友,陸戰隊下士羅伯·哈普魁送了一整組精雕細琢的西洋棋組,他是探險隊中最安靜、最不愛出風頭的人。在六月那東西攻擊約翰爵士隱匿棚的事件中,羅伯因為八根肋骨斷裂、一根鎖骨骨折、一只手臂脫臼而被升成下士。克羅茲向每個人道謝後,回到軍官用餐房。那裏的氣氛比先前活絡,這要歸功於第一中尉利鐸出人意料地捐出他藏了快三年的兩瓶威士忌。

十二月二十六日早上,風雪停了。雪積得比船首高出十二英尺,也比右舷前段的護欄高六英尺。船員們將船從雪裏挖出,也把兩艘船之間設有冰路碑的路挖出來,接著開始忙著籌備號稱“第二次大威尼斯嘉年華”的活動。克羅茲猜測,第一次嘉年華就是一八二四年他還是準尉時,在裴瑞失敗的極地之旅中參加過的盛會。

在十二月二十六日像半夜一樣黑的早晨,克羅茲和第一中尉愛德華·利鐸把監督鏟雪隊與路面維護隊的事交給哈吉森、宏比與厄文負責後,便穿過積雪走過一段漫長的路到幽冥號去。克羅茲有點訝異,費茲堅一直消瘦下去,他的背心及長褲突然大了好幾號,雖然侍從已經幫他改小了好幾次。更令他吃驚的是,在他們的對談中,幽冥號的指揮官大多時間都沒在專心聽他說話。費茲堅似乎一直心不在焉,好像表面上在跟人講話,實際上在聆聽隔壁房間播放的音樂。

“你的船員們正在外面的冰上替船帆染色。”克羅茲說,“我看到他們準備了好幾大缸綠色、藍色甚至黑色的染料。那些都是很好的備用帆布。你沒任何意見嗎,詹姆士?”

費茲堅冷淡地笑了一下。“你真的覺得我們還會用到那些帆布嗎,法蘭西斯?”

“我希望基督讓我們有再使用它們的機會。”克羅茲有點焦躁地說。

另外那位船長卻還是保持著幾乎要令克羅茲抓狂的淡淡微笑。

“你應該看看我們的底艙,法蘭西斯。在聖誕節前那星期我們剛做了一次檢查,在那之後,它還是持續出狀況,甚至毀損得更嚴重。在沒結凍的海裏,幽冥號撐不到一小時就會沉沒。它的舵已經壞了,而且這支舵是我們的備用舵了。”

“舵可以重新打造。”克羅茲說,克制住想咬牙切齒、握起拳頭的沖動。“木匠可以把彈開的木條固定住。我正在想一個計劃,我打算在兩艘船四周挖個冰坑,在春天雪融之前,在冰裏弄出大約八英尺深的旱地修船區,我們就可以維修船身外部。”

“春天雪融。”費茲堅重復他的話,微笑幾乎帶著優越感。

克羅茲決定改變話題。“船員們大費周章在預備威尼斯嘉年華,你不會擔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