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古德瑟(第2/5頁)

愛德蒙·侯爾是壞血病初期相當典型的病例。這位船長侍從是個年輕人,再過兩個多星期,到五月九日才滿二十七歲,如果他那時候還活著。

身為一名侍從,侯爾算是塊頭高大,他有六英尺高。在探險隊起航的時候,總船醫史坦利和我從各方面來看都覺得他很健康。他做事時動作利落、聰明、機敏、有活力,而且很少有侍從像他這麽有運動員的體魄。一八四五年與一八四六年之間的冬天,在畢奇島的冰上常常舉辦賽跑與人力拉雪橇比賽,那時候爾就經常得第一名,也常常是他所屬隊伍的靈魂人物。

他在去年秋天開始出現壞血病的輕微症狀:疲勞、倦怠、愈來愈常將事情弄混淆。在威尼斯嘉年華災難後,病情變得非常明顯。他繼續服侍費茲堅船長,一天十六個小時,進入二月後工作時數還更長,他的健康終於出現問題。

第一個讓侯爾先生注意到的症狀是水手艙船員們戲稱的“荊棘冠冕”。

血開始從愛德蒙·侯爾的頭發裏流出來,還不只是從他頭上的毛發流出來而已。先從他的帽子,接著是他的襯衣,最後連他的內褲也每天都沾滿血跡。

我曾經很仔細觀察過,發現頭皮上的血確實來自毛囊。有些船員為了避免出現這症狀而把頭發剃光,當然一點用處也沒有。因為大多數船員的威爾斯假發、帽子、圍巾,現在連枕頭也一樣被血浸濕了,所以船員和軍官們開始在頭飾底下先纏上毛巾,睡覺時也是躺在毛巾上。

當然,有體毛的地方都會冒出血來的難堪與難受,絕不是這幾個簡單動作就能化解的。

一月時,侍從侯爾的皮膚下面開始出血。雖然當時戶外比賽早已成為過去式,侯爾先生的職責也很少需要離開船很遠或付出大量勞力,但只要有些微碰撞或擦傷,他身上就會出現一大片紅色與藍色腫塊,而且不會好起來。刮馬鈴薯或切牛肉時不小心割傷自己,幾個星期內傷口都不會愈合,還會持續流血。

到了一月底,侯爾先生的腳已經腫成兩倍大。要服侍船長時,他還得向較胖的船員借條臟褲子來穿。因為關節愈來愈痛,他幾乎無法入睡。到了三月初,任何動作都會讓侯爾痛得受不了。

整個三月,侯爾堅持不留在幽冥號的病床區,他要回到自己的臥鋪,服侍並且照顧他的船長費茲堅。他的金發一直結著血塊,腫起來的手、腳和臉開始變得像面團。每天我檢查他時,皮膚都變得更沒彈性;在幽冥號整個被壓碎的一個星期前,我的手指可以深深壓進他的肉裏,而那凹洞就永遠留在那裏,新的淤血會開始向外擴散,形成一片不久就會大量出血的膚塊。

到了四月中,侯爾整個人的身體已經膨脹得不成人形。他的臉和手因為黃疸而呈黃色,眼睛也呈現明亮的黃色,在不斷流血的眼眶襯托下,看起來相當駭人。

雖然我的助手和我花不少力氣,每天幫他翻身及移動身體好幾次,但是到了要將他從垂死的幽冥號上移出來的那天,侯爾還是長了許多褥瘡,瘡已經變成棕紫色的潰瘍,不斷在流膿。他的臉,尤其是鼻子和嘴巴兩側也有潰瘍,不斷滲出膿與血。

壞血病患者的膿有非常難聞的腐臭味。

我們把侯爾先生移到驚恐營那天,他的牙齒掉到只剩下兩顆。在去年聖誕節那天,他還是整支探險隊中笑容最健康的年輕人呢。

侯爾的牙齦變黑而且向後縮。他一天只有幾小時有意識,而在那段時間裏,他每一秒都非常疼痛。我們打開他的嘴巴要喂他時,幾乎無法忍受那味道。因為沒辦法清洗毛巾,我們就在他的床上鋪了帆布,現在那帆布因為沾了血而變黑了。他結凍、肮臟的衣服也因為幹血與膿塊而變得易碎。

他的外觀和苦楚已經夠可怕了,更可怕的是愛德蒙·侯爾的情況還會一天比一天糟,繼續苟延殘喘好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壞血病是個狡猾的殺手。它會折磨受害者很長一段時間,才放手讓他死去。當人死於壞血病,他最親密的家屬通常已經認不出他來,而他的神智也已經不足以認出對方。

但是在這裏不成問題。探險隊除了有一對兄弟外(湯馬士·哈特內在畢奇島失去了他的哥哥),不會有任何家屬出現在冰海上,或是來到這座不斷受風、雪、冰、閃電以及濃霧侵襲的可怕之島。我們倒下時沒有親人會來認屍,更不用說來將我們埋葬。

病床區有十二個人不久之後會死於壞血病,而且一百零五個生存者中超過三分之二已經出現一個或一個以上的壞血病症狀,包括我自己在內。

再不到一個星期,我們的檸檬汁將會喝完。它是我們最理想的抗壞血病食物,但是在過去這一年裏的效用已經愈來愈小。到時候我僅剩的抗壞血病藥物就是醋。一個星期前在驚恐號船外的貯糧帳篷裏,我親自監督船員們把剩下的醋從木桶倒到十八個小桶子裏,準備供十八艘已經用雪橇運送到驚恐營的小船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