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克羅茲

北緯六十九度三十七分四十二秒,西經九十八度四十一分

一八四八年四月二十二日

克羅茲拉著雪橇朝向北極的落日前進,他知道這次受苦之旅的簡單算術。今天第一天,走八英裏路到一號冰海營地;明天走九英裏,如果一切順利,在午夜前可以到達二號冰海營地。第三天,也就是最後一天,再走八英裏路,其中包括接近海岸那段最難走的路,那時他們得拉著雪橇,翻越堆冰與沿岸積冰相會處的冰障。然後就可到達暫時還算安穩的避難所——驚恐營。

兩艘船的船員將會第一次住在一起。如果克羅茲的雪橇能順利完成三天越過冰原的旅程,而且沒被冰上那只東西趕上,一百零五人就會全聚集在這座島被風掃得光禿禿的西北海岸上。

三月時最先到達威廉王陸塊的先遣雪橇隊的前進速度很慢。那時天幾乎都還是黑的,所以第一天晚上多是在還看得見船的地方紮營。有一次暴風雪從東南方吹來,不斷打在他們臉上,維思康提的雪橇辛苦了十二個小時還前進不到一英裏。

但是現在,在陽光下,先前雪橇走過的路跡已經很清楚,而且翻越冰脊的小徑也比較好走,雖然它還沒完全被鏟平。

克羅茲一直不希望最終要在威廉王陸塊落腳。他到勝利角去視察過幾次,雖然看到那裏堆了許多食物與機具,一圈一圈的帳篷也搭建得有個雛形,他卻還不認為他們能在那裏活太久。惡劣的天氣幾乎總是從西北方來:冬天時殘忍,在春天及短暫的秋天兇暴,在夏天則有致命危險。一八四七年夏天,已故郭爾中尉第一次到這塊陸地上勘探時經歷狂野的雷電暴風雪,在夏天與初秋時節一次又一次出現。克羅茲最早同意讓船員們用雪橇載到陸地上的東西,是船上多余的避雷棒,以及約翰爵士艙房裏幾根可以改裝成避雷針的銅制布簾橫杆。

直到幽冥號在三月的最後一天被壓碎前,克羅茲都還希望他們能出發朝布西亞半島東岸去,那裏的怒氣海灘可能有些補給品,而且還有可能會被從巴芬灣來的捕鯨船看到。他們可以和老約翰·羅斯一樣,步行或劃船沿著布西亞半島東岸上到索美塞特島,甚至必要的話,再回到得文島。這樣遲早會看到一艘在蘭開斯特海峽航行的船。

而且那一帶有些愛斯基摩人的村落。克羅茲知道這是真的:他在一八一九年,當時二十二歲,第一次隨著威廉·愛德華·裴瑞到北極探險時,就見過那些村落。兩年後他又和裴瑞回到那區域,嘗試要找出航線,而且兩年後又來過一次,仍然是要尋找那條“西北航道”——二十六年後讓約翰·富蘭克林爵士喪命的任務。

有可能我們也全都會因此喪命,克羅茲想。他搖搖頭,想把失敗者的想法甩掉。

太陽非常接近南方地平線。就在太陽要落下之前,他們會停下來吃一頓冰冷的晚餐。接著他們背起挽具,拉著雪橇再走六到八個小時,在傍晚、晚上及深夜的黑暗中走到一號冰海營地,差不多到達威廉王陸塊及驚恐營總路程的三分之一。

現在除了船員們的喘氣聲、皮帶的嘎吱聲以及雪橇滑板的銼磨聲外,沒有其他聲音。風全停了,但隨著落日余暉逐漸變暗,空氣變得更冷。他們呼出的氣形成的冰晶,懸浮在整支隊伍上方,像一顆顆緩緩消散的金色圓球。

現在他們正接近高大的冰脊。克羅茲走在隊伍最前端,準備幫船員們做一開始的拉拔、提舉、推動的動作,順便輕聲咒罵幾聲。他看著前方落日,回想到自己曾經努力要找一條路到布西亞去,或到巴芬灣的捕鯨船那裏。

三十一歲時,克羅茲第四度、也是最後一次陪裴瑞船長到北極海域來,那次他們要到北極點去。他們創了“人跡所至的最北方”紀錄,至今都還無人打破。不過他最終還是被延伸到世界北邊疆界的結實堆冰阻擋住。法蘭西斯·克羅茲已經不再相信有所謂的不凍北極海了:如果有人最終真的到了北極點,他很確定那人一定是駕雪橇去的。

也許是乘坐由狗拉動的雪橇,像愛斯基摩人那樣。

克羅茲看過原住民和他們的輕雪橇由強壯的狗拖著,在格陵蘭及索美塞特島的東半部四處滑行。照皇家海軍的標準來說,那根本稱不上是雪橇,只能算是不堪一擊的小型雪橇。他們移動的速度遠比克羅茲靠人力拉動的雪橇快多了。讓他想朝東走的最主要原因是:愛斯基摩人就在布西亞東邊某處或再過去一點。而且,和沉默女士——這星期稍早,已經看見她跟在哈吉森中尉與厄文中尉的雪橇隊後面,先上驚恐營去了一樣,原住民知道如何在這被上帝放棄的白色世界裏打獵與捕魚。

早在二月初,年輕的厄文中尉就向克羅茲反映過,要跟蹤沉默女士很不容易,也很難和她溝通,無法請教她是從哪裏及如何得到海豹肉及魚。當時克羅茲還考慮要用手槍或船刀威脅她,強迫她說明她是如何找到厄文確信她擁有的新鮮食物。但是他心知肚明,威脅最終會變成什麽結果——愛斯基摩姑娘沒有舌頭的嘴巴還是會緊緊閉著,烏黑的大眼睛會一眨不眨地瞪著克羅茲,直到他必須後退一步放棄威脅。一事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