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厄文

北緯六十九度三十七分四十二秒,西經九十八度四十分五十八秒

一八四八年四月二十四日

有十個愛斯基摩人站在那裏:六個年紀不一的男人,一個很老、沒有牙齒的,一個男孩,還有兩個女人。其中一個女人年紀不小,嘴巴凹陷,臉上布滿皺紋;另一個女人非常年輕。或許,厄文想,她們是母女。

男人們都很矮。最高那個人的頭頂才勉強和身材高大的中尉下巴一樣高。有兩個男人的連衣帽沒戴上,露出黑色的亂發和圓圓的臉,其他男人的臉則是藏在連衣帽裏,從連衣帽的深處看著他。有幾個人的臉被華麗的白色獸毛遮掩住,厄文認為那是北極狐的毛皮。其他人的連衣帽褶領毛色較暗、毛也較粗,厄文猜想那是狼獾的毛皮。

男孩以外的男人都帶著武器,不是魚叉就是短矛,短矛的矛尖由骨頭或石頭制成。厄文靠近他們,並且攤開空無一物的雙手,就沒有任何人再舉起矛或把矛尖指向他。厄文猜那些愛斯基摩人是獵人,他們自在地站著,雙腳張開,手拿武器,把男孩帶在身邊的老男人則負責拉住雪橇。有六只狗被系在一部小雪橇上,即使是驚恐號最小的折疊式雪橇也比那部小雪橇大。狗吠叫、咆哮,張牙呲嘴,直到老男人用手上有刻紋的棍子打它們,它們才不再叫鬧。

厄文一面盤算如何和這些奇怪的人溝通,一面驚訝地打量他們的衣著。這些人的毛皮外衣比沉默女士或她已故男伴的外衣還要短,顏色也較暗,不過同樣是毛茸茸的。厄文認為那暗色的獸毛或毛皮可能來自馴鹿或北極狐,及膝的白褲則肯定是白熊的毛皮。其中幾個人穿的毛長靴看起來是用馴鹿皮制成的,其他人的比較光滑柔順。是海豹皮?還是把馴鹿皮內外對翻?

連指手套看起來是用海豹皮做的,感覺上比厄文的還來得溫暖及柔軟。

中尉看著那六個年輕男人,想知道誰是帶頭,卻看不太出來。除了老男人和男孩外,只有一個男人看起來比較特別。他是兩個把連衣帽翻開、年紀略大的男人之一。他戴著一條由白色馴鹿毛制成的復雜頭帶,帶子不寬,上面懸掛著許多古怪東西。他的脖子上還掛著一個小袋子之類的東西。不過,它和沉默女士戴的簡單護身符不太一樣。

沉默,我多麽希望你在這裏,厄文想。

“各位好。”他說。他戴著連指手套,用拇指碰觸自己的胸膛。“我是皇家海軍驚恐號的第三中尉約翰·厄文。”

這些人開始喃喃地談論起來。厄文聽到類似卡布羅那、誇未克和米阿果托的聲音,但那是什麽意思,他完全沒有概念。

連衣帽翻開、戴著頭帶及頸袋、年紀略大的男人指著厄文說:“皮菲撒克!”

其他幾個年輕一點的男人聽了搖搖頭。如果那是個負面的詞,厄文希望其他人會拒絕。

“約翰·厄文。”他說,再次用手輕觸胸膛。

“西珊尤阿?”他對面的人說,“蘇因尼!”

厄文只能點頭。他再次用手輕觸胸膛。“厄文。”他指著另一個人的胸膛,露出詢問的表情。

那個人只是從連衣帽邊緣的一圈長毛中間盯著厄文看。中尉相當氣餒,指著被雪橇邊的老人拉住而且用棍子猛打、還在狂吠的領隊狗。

“狗。”厄文說,“狗。”

最靠近厄文的愛斯基摩人笑著。“克伊米克。”他清楚地說,手也指著那只狗。“圖諾克。”那個人搖搖頭,咯咯地笑。

雖然身體快凍僵了,厄文還是突然感覺到一陣溫熱。終於有一點進展了。拉雪橇的那只毛茸茸的狗,愛斯基摩話叫做克伊米克或圖諾克,或者兩者都是。

“雪橇。”他指著他們的小雪橇,語氣堅定地說。

十個愛斯基摩人盯著他看。年輕女人將她的連指手套舉在臉前。老女人的下巴松垂,厄文看見她的嘴裏只有一顆牙齒。

“雪橇。”他又說了一次。

前面的六個人彼此對望。終於,一直與厄文對話的那個人說:“卡馬提(kamatik)?”厄文很高興地點頭,雖然他完全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開始交談了。在他看來,那個人剛剛有可能是在問他想不想被魚叉攻擊。然而,這位資淺的中尉只能繼續露齒微笑。除了那男孩、持續打狗的老人,與帶著頸袋與頭帶、連衣帽翻開、年紀看起來比其他人大些的男人之外,大多數的男人都用微笑回報。

“你們會講英語嗎?”厄文問,隨即發現這問題問得太晚了。

愛斯基摩人看著他,時而露齒笑、時而皺著眉,還是保持靜默。

厄文繼續用他學生時期學過的法語與差勁的德語問同一個問題。

愛斯基摩人繼續微笑、皺眉、靜默。

厄文彎腰蹲了下來,靠近他的六個人也蹲了下來。他們並沒坐到冰冷的沙礫地上,即使旁邊就有一塊巖石或較大顆的石頭,他們也不會坐上去。在冰寒之地這麽久了,厄文已經很了解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