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克羅茲(第3/4頁)

克羅茲又停了下來。這樣對嗎?他已經把約翰·厄文算進去了嗎?他不會做這道算術。昨天還有一百零五人需要他照顧……一百零五個人,當他離開驚恐號他的船、他的家、他的妻子、他的一生……他會一直記住這個數字。

紙上方僅剩一些空白,他將紙上下倒轉,在空白處用草寫簽了克羅茲,然後再寫上船長與資深軍官。

他用手肘碰醒費茲堅。“詹姆士……在這裏簽名。”

這位船長揉揉眼睛,瞄了一下那張紙,似乎沒花時間去讀,就在克羅茲所指的地方簽了名。

“再寫上‘皇家海軍幽冥號船長’。”克羅茲說。

費茲堅照著做。

克羅茲把紙折起來,塞回銅罐裏,將它封好後放回石碑裏。他將連指手套再戴上,把石塊再放回原處。

“法蘭西斯,你有沒有告訴他們我們要往哪裏去,以及我們什麽時候會出發?”

克羅茲知道他沒有。他開始解釋為什麽……為什麽要叫大家留在這裏或離開這裏的決定,對船員來說會像是死刑判決。為什麽他到現在還沒決定是要拉著雪橇往遙遠的布西亞行進,或是朝著喬治·貝克那條傳奇但可怕的大魚河走。他開始向費茲堅說明,他們來到這裏時就他媽的不順,要離開這裏時也他媽的不順,也提到為什麽根本就不會有人讀到這份他媽的留言,那麽為什麽我們不幹脆就……

“噓!”費茲堅要他不要出聲。

某個東西在他們四周繞行,就藏身在翻滾打轉的雲霧中。他們兩人可以聽見踩在沙礫與冰地上的沉重腳步聲。某只體型巨大的東西在呼吸。它是用四只腳在走路,就在離他們不到十五英尺的濃霧裏,即使遠方雷聲仍像重炮一樣隆隆作響,它那巨大足掌的聲音還是清晰可聞。

呼—嗚,呼—嗚,呼—嗚。

克羅茲可以聽到伴隨每個沉重腳步的呼氣聲。它現在就在他們後面,繞著石碑,繞著他們。

兩人都站起來。

克羅茲掏出手槍。當那只東西的腳步聲及呼吸聲在他們前方突然停下、身影卻還隱藏在霧中時,他趕緊脫去連指手套,將擊鐵扳好。克羅茲很確定他聞到了它口中的魚腥味與腐肉味。

費茲堅手裏拿著克羅茲還給他的墨水罐與筆,他身上沒帶手槍,這時用手指著濃霧,指著他認為是那只東西潛伏的地方給克羅茲看。

那只東西悄悄向他們進逼,沙礫地發出嘎吱聲。

慢慢地,一個三角形頭部在離地五英尺高的霧裏出現。又濕又白的毛皮與霧氣混合在一起,一對非人類的黑眼睛從僅僅六英尺遠的地方打量他們。

克羅茲把手槍對準那顆頭上方。他的槍握得非常牢且穩,不需要屏息。

那顆頭漂浮著向前更靠近他們,仿佛沒連在身體上。接著,巨大的肩膀也出現了。

克羅茲開了一槍。他故意射高一點,以免射到那只東西的臉。

槍聲震耳欲聾,對已經被壞血病破壞到隨時都可能崩潰的神經系統來說更難受。

那只白熊比小熊大不了多少,它嚇得發出一聲“嗚呼”,後退幾步轉身,然後四腳並用逃走,在幾秒鐘內消失得無影無蹤。接下來的一分鐘裏,他們很清楚地聽見它朝西北方的冰海跑去時腳掌雜亂地踩在沙礫上的聲音。

克羅茲和費茲堅開始大笑。

兩個人都笑個不停。每次其中一人快要停時,另一人又開始大笑,兩個人就開始瘋狂、無意義地大笑。

他們兩人的雙手都環抱在身體兩側,因為狂笑讓他們淤傷的肋骨感到劇痛。

克羅茲的手槍掉到地上,兩人笑得更厲害了。

他們拍著彼此的背,指著濃霧大笑,直到眼淚凍結在臉頰與胡須上。他們抱著對方來撐住自己,然後笑得更大聲。

兩個船長都倒在沙礫地上,身體向後靠在石碑上。這動作讓兩人又放聲大笑。

終於,狂笑變成咯咯笑,咯咯笑變成尷尬的鼻息聲,鼻息聲再變成最後的幾聲笑,最後兩人的笑聲變成想吸到更多空氣的喘息聲。

“你知道我現在願意拿我左邊的卵蛋來換什麽嗎?”法蘭西斯·克羅茲船長問。

“什麽?”

“一杯威士忌。我的意思是,兩杯。我一杯,你一杯。酒錢算我的,詹姆士。我可以請你喝一巡。”

費茲堅點頭,把睫毛上的冰撥掉,並且把凍在紅胡須上的鼻涕挑掉。“謝謝你,法蘭西斯。我會先敬你一杯。你是我碰過最好的指揮官,也是最棒的長官。”

“可不可以請你把墨水罐和筆再拿給我?”克羅茲說。

他又戴上連指手套,把一些石塊搬開,找到銅罐打開它,把裏面那張紙攤開,上下倒轉過來,再把連指手套脫掉,用筆將墨水罐裏的那層冰刺破,然後在他名字下方的一小片空白處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