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克羅茲(第4/5頁)

一個美國妻子?

克羅茲看了正在他右邊和他一起賣力拉雪橇的沉默女士一眼。暗紅、鮮紅、紫色、白色的北極光,從天空伸下畫筆,在她的毛皮連衣帽及雙肩上肆意彩繪。她並沒有轉頭看他。但是他很確定,她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即使她現在還不知道,等到夜裏他們蜷曲在一起睡覺並且做夢時,她肯定會知道。

他不能回英格蘭。他也不能到美國去。

但是,另外一個選擇……

他想到就開始發抖,不自覺地將連衣帽往前拉,讓臉兩側的北極熊毛皮將更多體溫及熱氣留在身上。

法蘭西斯·克羅茲不相信任何事。人生是孤獨、可憐、險惡、粗暴且短暫。在無疑是悲慘、陳腐無奇的世事背後,沒有任何計劃、目的,也沒有任何隱藏的奧秘。過去這六個月來他學到的事,也沒有任何一件能讓他改變自己的想法。

是這樣嗎?

他們兩個人一起拉著雪橇,要到更遠的堆冰上。

在第八天,他們停了下來。

這地方看起來和前一個星期越過的堆冰大同小異。也許較平坦些,也許較少大型冰丘與冰脊,不過基本上都只是堆冰。克羅茲看得見遠處有幾個小冰穴,冰穴中的黑水看起來就像是整片白冰中的小汙塊,而且多處的冰已經裂開,形成幾道暫時開放的小水道。如果今年春天的雪融並非提早兩個月到來,卻至少看起來很像。不過,在過去的極地探險經驗裏,克羅茲已經看過很多次偽春融了。他知道,至少要等到四月底或更晚,堆冰才會真正散裂開。

現在他們看見好幾攤未結凍的水和許多海豹換氣孔,甚至很有機會獵捕到海象或獨角鯨,但是沉默女士沒有興趣打獵。

將近中午時,南方天際出現了一道短暫曙光,日光暫時露出臉。他們把雪橇停下來,兩人從挽具下走出來四處張望。

沉默女士走到克羅茲面前,脫下他的連指手套,接著把她自己的也脫掉。風非常冷,手不能暴露在外面超過一分鐘,但是在這一分鐘裏,她將他的手握在自己手裏,雙眼注視著他。她先看向東方,再看向南方,然後再回來看著他。

克羅茲很清楚她所問的問題。克羅茲覺得自己的心怦怦跳。在他印象中,長大成人後從來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麽害怕——當然不會是希吉埋伏襲擊他的那一刻。

“是的。”他回答。

沉默女士把她的連指手套戴上,然後開始把雪橇上的東西拆卸下來。

克羅茲幫她把東西卸到冰上,接著把雪橇某些部分也拆下來,同時心裏再次尋思:她是怎麽找到這地方的?他知道她雖然有時候會利用星星與月亮來導航,但大多數她都只是用心地觀察地形。即使在看似光禿一片的雪原上,也會準確地計算被風吹刮形成的雪脊與雪冢數目,並且留意丘脊的走向。克羅茲也開始不再用天數,而是用算睡眠的次數來測量時間。只注意他們停下來睡了幾次,而不管到底過了幾天幾夜。

在這裏的冰海上,他比以前更能體會小冰丘、舊冬冰、新冰脊、厚堆冰及危險的新成冰等等,各有其微妙的特性,或者說,他分享了沉默的體會。現在他可以在幾英裏外就發現一條水道,只因為他看到它上方的雲朵略呈黑色。他現在也能很自然地避開表面上幾乎看不出來的危險龜裂冰及松軟冰,而且不需刻意提醒自己要小心。

但是他們為什麽要選擇這地方?她怎麽會知道該到這地方來做他們即將要做的事?

我就要做了。他明白現在的狀況,而且心跳得更厲害了。

但是時間還沒到。

在很快又開始變暗的昏光下,他們將雪橇上的一些板條與幾根垂直立柱拆下來,接連在一起,構成一個小帳篷的粗略框架。他們只會在這裏待幾天——除非克羅茲要永遠留在這裏——所以他們沒去找雪堆搭建雪屋,也沒花太多力氣將帳篷搭得很華麗。只要能遮風蔽雪就夠了。

一些獸皮被架設起來當帳篷的外墻,大部分獸皮還放在帳篷裏。

克羅茲在帳篷內鋪設要當地毯及睡毯的毛皮時,沉默女士在外面快速且有效率地從附近的一座大冰巖上切割下一些冰磚,在帳篷的迎風面築了一道矮墻。這多少能擋掉一些風。

進到帳篷裏後,沉默女士就到鋪了馴鹿皮的玄關去幫忙克羅茲,把可以用來烹煮食物的皮下脂肪油燈及鹿角框架裝設好,並且融雪來喝。他們還可以用框架與火焰把外衣烘幹。強風將雪吹來,開始堆積到下面幾乎僅剩兩條滑板的廢棄雪橇四周。

接下來三天,他們兩個人禁食。什麽都沒吃,只是偶爾喝水,讓肚子不會一直咕嚕咕嚕叫。他們每天花很長的時間到帳篷外活動筋骨及釋放壓力,即使下雪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