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路裏人

“我沒爸也沒媽,我是個可憐的流浪兒。行行好,給點兒錢吧,給我點兒錢吧。”那個流浪兒在街上做了個側手翻,然後又做了個空翻,一絲不掛的身子激起周圍陣陣塵土。

拉裏停下腳步,盯著眼前這個臟兮兮的金發男孩兒。他的注意似乎讓這個孩子更來勁了,他又做了個空翻,然後蹲在地上沖拉裏熱切地笑著,臉上一道汗水一道泥水。“給點兒錢吧,先生,給點兒錢吧!”

小鎮在午後的炙熱中寂靜無聲。幾個穿著粗棉布衣服的農民牽著驢子,正朝田裏走去。各個建築都是用“傲風雨”牌墻板搭出來的,歪歪斜斜,你靠著我我靠著你,表面布滿了點點雨跡,被太陽曬得斑斑駁駁。但是,就像這名字“傲風雨”一樣,這些建築仍然結實。

窄窄的街道盡頭,一片增強型大豆茂盛地生長著,發出沙沙的聲響,像一片起伏的波浪。這個村子的景象和拉裏在去往上遊的路上見到的並無多大區別:又一塊交了知識產權稅、向下遊新奧爾良傳送卡路裏的農田而已。

男孩兒漸漸向他靠近,臉上帶著討好的笑,頭點得像一條隨時可能發動進攻的蛇,“給點兒錢吧,給點兒錢吧。”

拉裏將手伸進口袋,注意力放在男孩身上,“我為什麽要給你錢呢?”

男孩兒擡起頭盯著他,愣住了。他的嘴張開,然後閉上。最後,他又喊起了那句熟悉的台詞,只不過這次的聲音不再有說服力,而是成了詢問:“沒有爸?沒有媽?”

拉裏一臉厭惡,擡腳要踢男孩。男孩連忙向一旁躲開,由於躲得太急,仰面摔在地上。男孩狼狽的情形讓拉裏覺得有些好笑。至少,這個男孩反應還算快。拉裏轉身,沿著街道又折回去。身後男孩絕望的嗚咽回蕩在他耳邊:“我沒——爸——也沒——媽——”拉裏搖了搖頭,有些惱火。

在這裏,沒有一個乞丐是真正的乞丐,都是想碰碰運氣罷了。因為某個造訪小鎮的陌生人很可能一時心情好,看到乞討的金發男孩會忍不住給錢。如果這個人碰巧是農基公司或中西聯合體的科學家或者農場工人,那他們給錢的可能性就更大了。那些人很願意裝出對帝國中心的村民們友好的樣子。

從簡陋破爛的房屋的空隙中,拉裏又看到了那一叢叢茂盛的增強型大豆。只要看看那些茂密生長的卡路裏,就會讓人產生無限的遐想——將它們滿滿裝上一船,穿過重重關卡向下遊進發,運往聖路易或新奧爾良,然後送進巨象的嘴裏。當然,這是無法辦到的。但是,那些翠綠欲滴的田野讓人可以確定一點:任何一個在這兒乞討的孩子都是騙子。在這樣一個被增強型大豆包圍著的村子裏乞討——這種事實在讓人難以置信。拉裏再次搖了搖頭,心中充滿了厭惡。隨後他從兩所房屋之間的狹窄小道擠了出去。

“傲風雨”牌建築板滲出的油滴散發著陣陣臭氣,飄滿了陰暗的小巷。一對棲息在隱蔽角落裏的柴郡貓驚散開來,在他前面掉下一綹綹毛發,消失在一片明亮的陽光下。不遠處,一家能量作坊裏的驢子估計剛幹完活,於是“傲風雨”的臭氣中又混入了動物糞肥和汗水的臭味。拉裏打開作坊的木板門,側身進去。

懶洋洋的太陽光穿透了糞肥昏暗的霧氣。兩張手寫的海報像傷疤一樣貼在墻上,海報一處已經被撕破了,但上面的字跡仍然可以看清。一張海報上寫著:逃稅的卡路裏等於挨餓的家庭,嚴格檢查知識產權稅收憑據。海報上還畫著一個農民和一群孩子,他們正仰頭看著這些譴責的話語。海報上清楚地寫著贊助商是純卡公司。另一張海報上是農基公司標志性的扭結彈簧,還畫著一行行碧綠的增強型大豆在陽光下生長,一群孩子在其間歡笑,下面加了一行字:“我們為全世界提供能量。”拉裏仔細看了這兩張海報,心裏隱隱有些惱怒。

“來啦?”店主從車間裏走出來,在褲子上擦著手,跺腳抖掉靴子上的稻草和泥巴。他打量了拉裏一眼,“我的彈簧裏能量儲存不夠,我得再喂驢子些東西才能生產出你要的能量。”

拉裏聳了聳肩。他知道,討價還價的事是少不了的。這人的風格跟施拉姆差不多。“哦?多少錢?”

那人斜眯著眼睛看了拉裏一下,又低下頭去,顯出防禦的姿態。

“五——五百。”他的聲音在這個數字上卡住了,就像被自己湧上喉頭的貪婪噎住了一樣。

拉裏皺起眉頭,扯著胡子。這價格實在太黑了。這個村子到處都是能量。雖然海報上寫得冠冕堂皇,但誰也說不準這家能量作坊供給的能量是不是來自正經渠道。店旁幾米開外就是一片片翠綠誘人的田野,店裏的能量肯定來路不正。施拉姆經常說,使用交了稅的能量,就好比把錢扔進沼氣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