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個小哈的教養(第2/10頁)

“一些非常病態的人認為這個世界要完蛋了,”哈維爾說道,“而我們的存在,就是為了幫助那些遺留下來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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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哈維爾帶兒子去了一座公園。這是訓練的關鍵環節:接觸不同身材、體型和膚色的人類,學習如何與他們遊戲,練習英語。人類兒童喜歡看小哈跳來跳去,他可以一下子跳到滑梯的頂上。

“再來一次!”他們歡呼,“再來一次!”

當落日把地上的影子拖得長長的,小哈跳到了樹上,哈維爾正等著他。小哈說:“我覺得我戀愛了。”

哈維爾沖樹下的操場點點頭,問:“哪一個?”

小哈指向一個紅頭發的有機女孩,她的臉上滿是雀斑。女孩獨自一人坐在一棵樹下,正在膝蓋上翻一個卷軸閱讀器。她不斷調整姿勢躲避刺眼的陽光。

“你眼光不錯。”哈維爾說道。

就在這時,三個年紀稍大的女孩朝紅發女孩走了過去。她們居高臨下地圍著她,沖她的閱讀器點點頭。她向後退去,後背抵著樹幹,把腦袋埋在胸口。哈爾維的主幹代碼裏早就響起了危險警報,他趕緊把小哈的眼睛捂住了。“別看。”

“嘿,還給我!”

“別看,別看——”哈維爾看到一條胳膊狠狠揍了下去,他閉上眼睛,緊緊抱住懷裏正掙紮的兒子。他聽到一聲喘息,聽到哭喊,他覺得一陣惡心。失效保護隨時可能啟動,他的記憶就會開始自動銷毀。他必須阻止這場欺淩,否則他和他的兒子都性命不保。

“爸,老爸——”

哈維爾一躍而下,他的身體知道該往哪兒去。他落在草地上,朝著驚叫和笨拙的咒罵聲傳來的方向。他緩緩睜開眼睛。其中一個大女孩還高高舉著那台閱讀器。她的胳膊依舊僵著,不肯把東西放下來,盡管她已經開始後退了。她看起來大概十歲。

“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

“你是機器人……”她的嗓音幾乎都帶上哭腔了。這沒關系,眼淚不會觸發失效保護。

“你說對了,我就是機器人。”他指指樹上,“如果我現在不幹預,我的孩子就會死。”

“我不知——”

“這就是你想要的後果嗎?你想弄死我兒子?”

她現在真的哭起來了,她的朋友們也噙著淚。她呼哧一下把濃鼻涕吸了回去。“不是!我們不知道!我們沒看見你!”

“這是什麽理由?現在我們無處不在。我們一看到你們這些黑猩猩打群架,失效保護就會立刻啟動。這叫做社會控制機制,回去查查字典吧。下回可把你們臟乎乎的小爪子收好了。”

她的一個朋友頂嘴說:“你沒必要這麽刻薄——”

“刻薄?”哈維爾看到她在自己的怒目注視下退縮了,“挨打不能還手還叫刻薄?這就是我跟那個小受氣包的共同點。你們為什麽還不收起拳頭去一邊反省反省?”

年紀最大的那個女孩手都不擡一下就把閱讀器扔給了她的欺淩對象。“你憑什麽說話這麽傷人?”她一邊說著,抱起胳膊迅速走開,“你根本就沒有真實的感情。”

“沒錯!我也沒有真實的肥肉,小胖妞!我也沒有真實的粉刺!好好享受你的青春期吧,親愛的!”

哈維爾聽到身後傳來鼓掌的聲音。他一轉身,看到一個紅發女人正倚在樹幹上。她穿了一身商務套裝,腳上卻是一雙極不協調的登山鞋。緊身褲的面料已經變得松松垮垮,滿是褶皺,繞在腳踝上,像是老年婦女的皮膚。她的掌聲突然終止了,因為那個滿臉雀斑的小女孩朝她跑過去,熱情地摟住她的腰。

“對不起,我遲到了。”母親說道,向哈維爾點點頭,“謝謝你照顧她。”

“我不是照顧她。”

哈維爾做了個手勢,小哈從樹上滑了下來。與那個擁抱母親的有機女孩不同,小哈沒有擁抱老爸,他只是把小手揣在偷來的衣服的衣兜裏,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這個成年女性。對方的眉毛挑了起來。

“哎呀!”她彎腰湊向小哈。孩子直直盯著她解開紐扣的襯衣胸口,眼睛瞪得大大的,哈維爾忍不住露出笑意。“你覺得怎麽樣啊,小男子漢?我通過檢查了嗎?”

小哈咧嘴笑了。“你是人類。”

她直起身子,望向哈維爾。“我想,這句話從一個vN嘴裏說出來,算是一種恭維了吧。”

“我們就是取悅人類用的呀。”哈維爾回答。片刻之後,兩父子坐進了她的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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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關系始於一頓飯。通常如此。從尼加拉瓜的沉默獄警到巴拿馬愛唱歌的遊輪主管,從在墨西哥跳舞的美國女孩到現在這位住在本國坐在自己車中的美國熟婦,他們總是以吃飯開始。人類很喜歡喂vN吃東西。他們喜歡那種特殊的食品包裝紙,上面畫著卡通機器人。(他們把包裝紙折成獨角獸,因為他們覺得這麽做很聰明。)他們喜歡問他有沒有味覺。(他有,但是比起味道,他的舌頭對材質更敏感。)他們喜歡計算他需要吃多少食物才能進行下一次叠代。(需要很多。)這一次,食物算是對他見義勇為的感謝。但是人際關系中食物的重要性幾乎是普世的。小哈應該學學這個,還有與有機人互動的其他微妙之處。哈維爾的上一個伴侶將他們的關系稱為“一個人機交互難題”。哈維爾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意思,他要把小哈帶入人類居所生活一段時間,他不知道這能不能幫助兒子克服這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