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算法(第2/7頁)

我把勞拉放在桌子上,臉沖著攝像機。我坐在桌子側面。

“你好,勞拉。”

勞拉轉頭望向我,電機運轉得如此輕巧,幾乎聽不見一絲聲響。

“你好!怎麽稱呼?”

“我叫愛蓮娜。”我回答。

“初次見面很高興。”勞拉說,“我冷。”

演播室裏的空調有些涼,這連我都沒發現。

辛迪被鎮住了。“真厲害。她能說多少話?”

“勞拉的詞匯表裏有兩千個英文單詞,加上針對常用後綴與前綴的語義、語法編碼。造句語法則不受上下文限制。”布拉德瞥了我一眼,我意識到自己講得太技術了。“也就是說,她能自己創造新句子,並且保證語法正確。”

“我喜歡新衣服,亮光光,新的,明閃閃,新的,帥呆了。”勞拉說道。

“盡管並不是所有句子都有意義。”我補充一句。

“她能學習新詞嗎?”辛迪問。

勞拉把頭扭向另一邊看著辛迪。“我喜歡學——習,請教我一個新詞!”

我心中默默記下一筆:語音合成器還有些小毛病,需要進一步在固件中加強。

看到娃娃主動扭頭看她,回答她的問題,這一幕顯然讓辛迪很不安。

“她能……”她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能聽懂我的話?”

“不,不能。”我大笑。布拉德也笑了。片刻之後辛迪也一並笑起來。“勞拉的語言算法模塊經過馬爾可夫發生器的強化,加上點陣式分布的……”布拉德又瞥我一眼。“簡單來說,她能從聽到的句子裏挑出關鍵詞,有樣學樣說出完整的句子,僅此而已。包括一些固定詞組,也是同樣的原理。”

“哦,看上去真的好像她能聽懂我在說什麽一樣。那她怎麽學新詞呢?”

“很簡單。勞拉的記憶庫可以容納幾百個新詞,不過只有名詞而已。你可以給她看一個東西,告訴她是什麽。她有相當高級的模式識別能力,甚至可以分辨人臉。”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向敏感的家長們保證,勞拉不用他們閱讀使用說明,勞拉扔進水裏不會爆炸,還有,勞拉絕不會說什麽不該說的字眼,即便他們的寶貝小公主“一不留神”教給她一句兩句。

“再見。”訪談結束時,辛迪向勞拉揮手作別。

“再見。”勞拉也向她揮手,“你真好。”

此後每一次訪談都如法炮制。每當勞拉第一次把頭轉向主持人回答問題的時候,總有一陣不安與尷尬。看見無生命物件表現出智能行為,效果往往如此。沒準他們都覺得這娃娃是被下了咒。接下來我會解釋勞拉的工作原理,以卸下人們的心頭重負。我記住了那些技術含量不太高、俏皮又能暖場的回答,熟稔到即便早上忘記灌咖啡也能倒背如流的地步。我的水平不斷見長,有時候幾乎像無人駕駛一樣跑完全程,連主持人問的問題都不多聽,只是讓那幾個耳熟能詳的關鍵詞自行啟動我的應答。

那些訪談,還有其他營銷手法,統統大獲成功。我們不得不盡快把制造業外包出去,一時之間,中國沿海的每一座加工廠都在批量生產勞拉。

***

我們入住的小旅館門廳中未能免俗地擺滿本地觀光小冊子,其中大多數與女巫有關。聳人聽聞的插圖和文字既有道德警示意味,又充滿青少年獵奇色彩。

旅館老板大衛建議我們去古董娃娃屋轉一轉,那兒的招牌產品是“塞勒姆官方女巫手制玩偶”。當年的塞勒姆女巫審判共絞死了二十個女巫,布麗奇特·畢曉普就是其中之一。藏在她家地窖裏的“寶寶”們身上插滿大頭針,為她的罪行提供了如山鐵證。

也許她不過和我一樣,一個成年女子,卻瘋狂迷戀玩偶。想到要去逛這樣一家店讓我感覺反胃。

我趁著布拉德向大衛咨詢餐館和打折信息時溜回房間。我想睡一覺,要不然裝睡也行。等他上樓時看見我在睡覺,也許會讓我一個人待著,讓我有時間稍作思考。西汀讓我思考困難,好像腦袋裏有一道墻,輕如薄紗,將全部思緒都隔絕在安適的帷幕之外。

如果我還記得究竟是哪裏出了錯就好了。

***

我與布拉德的蜜月是去歐洲過的。坐近軌飛船,於茫茫雲端之上橫跨千萬裏。飛船票價比我一年的房租都要貴,但錢對我們已不是問題。我們的最新一版產品“金葆小機靈”銷量火爆,帶動公司股價一起直上雲霄。

從機場回來時,我們疲憊而喜悅。我依舊不敢相信這是我們兩人的家,丈夫和妻子共同的家。一切依然有點兒過家家的不真實感。我們一起做晚餐,就像當年約會時一樣。布拉德一如往常那樣眼高手低,連菜譜第一段都沒耐心讀完,我則只能跟在他屁股後面忙活,挽救路易斯安那燉蝦於水火之中。日常生活周而復始,因平淡而更顯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