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算法(第5/7頁)

但她的頭腦,哦,她的頭腦。

我用了最快的量子處理器、最好的固態存儲陣列來運行多層級多反饋神經網絡。我加入親自調校過的斯坦福語義數據庫。整個程序完美無瑕,堪稱一件藝術品。僅僅數據模型就花了我六個月的時間。

我教她何時微笑,何時皺眉,教她如何說話,如何聆聽。夜復一夜,我反復分析神經網絡節點的動態激活圖,尋找問題,解決問題,以阻止它們發生。

布拉德從未見過研發階段的泰拉。他先是為了控制艾米所造成的損失而疲於奔命,繼而又投身於新產品的推廣中。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我將泰拉放在輪椅中,告訴布拉德她是我朋友的女兒。在我離開辦事的幾小時中,能否請他陪她玩一會兒?我離開辦公室,留他們兩個在一起。

兩小時後我回來,布拉德正在為泰拉讀《布拉格的魔像》。“‘來吧,’大拉比勒夫說,‘睜開你的眼睛,像個真人一樣說話吧!’”

這可真是布拉德的做派,我心想道。他挖苦起人來頗有一套。

“行啦。”我插話道,“挺逗的,我抓住笑點了。說來你花了多長時間?”

布拉德對泰拉笑笑。“待會兒我們接著讀。”然後他轉頭看我,“花多長時間幹什麽?”

“看出真相。”

“什麽真相?”

“別鬧啦。”我說,“講真的,究竟是哪一點把她暴露啦?”

“暴露什麽?”布拉德和泰拉異口同聲問道。

***

泰拉的言行舉止從未讓我吃驚。我能在她開口之前預測她要說的每一個詞。歸根結底,是我編寫了她的全部代碼,對於她神經網絡的每一次反饋與變化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沒有第二個人懷疑過。我應該為此自豪,我的造物通過了真人圖靈測試,但我卻感到恐懼。算法只是對智能的拙劣模仿,卻沒有人知曉,甚至沒有人在乎。

一星期後,我終於對布拉德戳破真相。他起先是震驚,隨即是興高采烈,而這同樣在我預料之內。

“妙極啦。”他說,“現在我們不僅僅是玩具公司啦。想想我們能做多少事?你要紅啦,大紅大紫!”

他一直念叨我們的大好前景,半晌才察覺到我的沉默。

“怎麽啦?”

我對他講了“中文屋”假設。

這是哲學家約翰·賽爾為人工智能研究者設下的一道謎題。設想有一間屋子,他說,很大一間屋子,坐滿勤勤懇懇、忠於職守的小職員,卻只會說英語。一些寫有奇怪符號的卡片被源源不斷送進屋裏,職員們則在空白卡片上寫下另外一些奇怪的符號,然後將卡片送出去。為了做出回應,職員們人手一本大書,裏面用英文寫滿類似於這樣的指示:“當你看到一張卡片上有一道橫線,緊跟著一張卡片上有兩道豎線,則在空白卡片上畫一個三角形,並交給你右邊的同事。”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一句話對符號的意思作出解釋。

實際上,這些送到屋子裏的卡片上是一些用中文寫成的問題,而小職員們則遵循指示,給出了相應的中文回答。然而,所有這些規則手冊、小職員、整個屋子、全部活動步驟,其中又哪有什麽是當真懂哪怕一個中文漢字的嗎?把“職員”換成“處理器”,把“手冊”換為“程序”,你會由此發現,圖靈測試根本無法證明什麽,人工智能不過是一種幻象。

然而,你還可以換一種方式來理解這個中文屋假設:把“職員”換成“神經元”,把“手冊”換成串聯起所有電勢能的物理法則,在此意義上,我們又有誰敢說自己當真“懂”些什麽?思維同樣是幻象。

“我不懂。”布拉德說,“你在說什麽?”

片刻之後,我才意識到他所說的話同樣早已在我預料之中。

“布拉德。”我緊緊盯住他的眼睛,希望他能明白,“我害怕。也許我們就像泰拉一樣呢?”

“我們?你說人類嗎?你這是在唱哪一出?”

“也許,”我竭盡所能尋找合適的字眼,“也許我們也不過是每天生活在算法中?也許我們的腦細胞不過是把一個信號變成另一個信號?也許我們根本不是在思考?也許我現在對你說的話不過是早已寫好的,不過是純粹物理過程的結果?”

“愛蓮娜,”布拉德回答,“別把哲學攪和到現實生活裏。”

我該睡一覺。我在心中絕望地默念。

“我覺得你該睡一覺。”布拉德說。

***

我把錢遞給推咖啡車的姑娘,她給我一杯咖啡。我盯著她看。清晨裏她面色疲憊,精神不振,讓我同樣感覺到累。

我需要放個假。

“我需要放個假。”她一邊說,一邊故作姿態地嘆一口氣。

我從收銀台旁走過。早啊,愛蓮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