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聖誕夜迷霧(第3/4頁)

由於擔心那些午夜裏傳來的美妙句子隨著時間消失,範哲在一個本子裏記下了他喜歡的一些詞句,封面的名字起得有些矯情:《格言精華錄》。這個本子直到幾十年後的今天仍然是範哲的珍藏,雖然已經很少被翻起。扉頁的第一句是:“生命在他裏頭,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裏,黑暗卻不接受光。”範哲很久以後才查到這是《新約·約翰福音》裏的句子。如今夾在那個本子中的還有幾封信,信上的內容範哲早已爛熟於胸,可以說是倒背如流。而今晚讓範哲震驚的便是,在這個奇怪的地方,他居然看到了這幾封信——當然,只是影印件。

“你們……”範哲幾乎是本能地從沙發上站起來,震驚之下竟一時語結。

“這不奇怪。”靳豫北見慣不驚地笑笑,“你想想那是個什麽樣的時代。四川一個偏遠縣城的中學生突然給香港的某個商貿公司去信,而且還收到了幾封回信。”

“你們審查了我的信件。”範哲鎮定了些。

靳豫北看了眼旁邊的主教,“承認這個沒什麽難為情的,這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當時的制度就是這樣規定的。其實當年審查的結果對你沒有產生什麽實際影響,那時候的政治氣候已經寬松很多了。”

範哲下意識地點點頭,印象中自己的確沒有因為此事受到過什麽特別的影響,“那你們現在找我又是為什麽?就因為我收到過幾封境外的來信?”

“不,是因為你寫的那封索要《聖經》的信。”主教突然插話。

範哲騰地臉紅了。他當然記得自己的那封信,因為他只寫過這麽一封信。其實在幾年的聆聽生涯裏,他不止一次動過寫信的念頭。播音員隔一段時間總是播出一段地址說,只要往這個地址寄信便可免費獲贈一本《聖經》。不過好幾次範哲提起筆都猶豫了,自小所受的教育讓他羞於向任何人索取任何東西。但是內心的渴望最終占據了上風,他還是寄出了那封信,但是在信裏他沒有提到要書的事,只是近乎傾訴般地道出了一些內心所想。也許因為平時在這個領域無人可以交流,所以這封信出奇地長。現在回想起來,那些感悟是非常生澀的,文筆上也充滿了一個中學生的矯揉造作。不過,現在主教點出這封信有索要《聖經》的意思也並不錯,因為範哲在信裏注明了自己詳細的通信地址。實際上,信寄出一個多月後,範哲的確收到了郵局寄來的包裹,裏面有一本香港聖經公會出版的《聖經》簡裝本及一封回信。

“你只是中國政府在本教區推薦的十個人選之一。很多人比你有更悠久的信仰,而且他們基本都是從小就受到家庭影響。但正是這封信讓我最後確定了你。”主教的目光顯得很溫暖,“因為我從中感受到了你對主的無限虔誠。”

“確定了……我?”範哲不明所以地反問,“是需要我做什麽特別的事情嗎?”

“不,不。一點兒都不特別,就是你平時做的那些事情。”靳豫北開口道,“要說有區別的話,就是今後你們的工作將得到我們的全力幫助。”靳豫北從旁邊的文件袋裏拿出幾頁紙,“比如你們聖心堂舊址的一部分因為歷史原因一直被幾戶人家強占不退,過兩天他們就會接到搬遷通知。政府給出的條件非常優惠,他們是不可能拒絕的。還有歷年來你們向南京市民族宗教局打報告申請的事項全部都會在未來一個月內得到處理,我們的文件要求所有相關部門全力配合。”

“文件……”範哲囁嚅道,臉上湧起一絲無奈的表情,他想起自己好多次手拿文件批復找到相關部門卻無人搭理的情形。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靳豫北說,“我們每天都會發出大量的文件,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直接編號送進了档案櫃,因為這本來就是發出它們的初衷。這麽大的國家,每天發生這麽多事情,上情下達、下情上達,必須有這麽一個程序。但是我們有自己的更高級的規則,這麽說吧,這次南京市委、市政府接到的文件是一見到就必須以政治生命為擔保予以執行的那種。”靳豫北目光灼灼地盯視著範哲,“你生活在中國,應該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麽。所以你不用過多擔心了。”

範哲覺得自己有些頭暈,雖然這些正是他一直企盼的,但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以至於顯得不真實。他有些迷惑地轉頭望向主教大人。

“你是主忠誠的仆從。”主教注視著範哲,眼中若有深意,“世人乃是迷途的羔羊,得救是本乎恩,也因著信,這並不是出於自己,乃是神所賜的,也不是出於行為,免得有人自誇。”

“謹遵大人教誨。”範哲虔誠地說。

“還有件事。”靳豫北突然插話道,“我們已經查明,今天騷擾你們聖誕餐會的是南京市XX局的局長劉春明,明天上午他將因為觸犯國家的宗教政策受到黨內警告處分,免去局長職務,並通報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