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故人

韋潔如放下讀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發言稿,揉了揉酸疼的太陽穴。高鐵平穩地運行著,韋潔如看著包廂車窗外的景色飛速掠過,心裏想著那個人當年在這條路上往返時也必定看著同樣的景色,這讓她有一陣短暫的魂不守舍。江哲心的發言稿其實非常簡短,只有四百多字。看來當時他盡力壓縮了內容,因為這是未經許可的發言,估計他是希望能在被制止之前用最短的時間講完。這就使得這篇發言中占據主體的是突兀的結論,而不是詳細而有說服力的證據。江哲心推論全球氣候正在進入一個極其重大的轉折期,這種轉折如此巨大,以至於人類有史以來對氣候的全部知識都難以解釋。發言的中心思想是,就總體趨勢來看,全球氣候將進入一個極端寒冷時期,而且這一進程其實早已開始。所謂的全球變暖只是人類活動引發的短時波動,這種波動誤導了人們對背景大趨勢的認知。當務之急是盡快從這種錯誤認識中轉變過來。世界各國應該果斷放棄眼前的利益爭執,共同面對真正的氣候危機。整個發言其實都只能稱為假說,可驗證的材料只有一樣——江哲心斷言了“天年”的存在,並且給出了幾個參數,但是必須等到當時還處於論證階段的SKA項目建成之後才能驗證。

韋潔如面前攤放著一個顯然是男士使用的手提箱,一些資料整齊地歸在合適的位置上。這個箱子是靳豫北交給她的,他說這是江哲心哥本哈根之行時的行李。雖然看上去井井有條,但韋潔如知道裏面的資料早就不知被翻了多少遍,而且應該都有多個備份。實際上,自己手上這些文件可能都只是復制品。不過有一樣東西應該是原件,現在韋潔如的目光正停留在上面。

南京的工作仍在繼續,但現在讓韋潔如困惑的是另一件事情,一件她本以為根本不需要分析的事情。江哲心,那個讓她甘願放棄了一個正常女人生活的人,那個曾經帶給她難以言說的快樂和難以啟齒的痛苦的人,現在卻突然變得有些陌生起來。韋潔如甚至懷疑自己所看到的只是幻影,江哲心真正的自我其實從來就沒有向世人展露過。實際上,如果不是最近看到的那些資料,韋潔如甚至都不知道她在舟山市見過的那個成天喝酒、口齒不清的老頭只是江哲心的繼父,而他的生父早在多年前便已葬身大海。

韋潔如看著那個做工稍顯粗糙的石頭娃娃,憨憨的大頭從箱子的一個口袋裏伸出來。江南泥人的比例本來就是頭大身子小,但這個石娃娃的腦袋更加誇張,都顯得有些不協調了。石娃娃表面也不見彩繪,但卻有著天然的紋路,就像是穿了一件花衣裳。韋潔如曾經問過這個石娃娃的來歷,當時江哲心沉默了一陣說:“這是阿爹做的,那年我六歲,在街上看見泥人很喜歡,阿爹沒有錢買便哄我說,泥人很容易打碎,不如給你刻一個石頭娃娃。他就在一盞小燈旁邊給我雕石人,媽媽在旁邊補衣服。我坐在阿爹旁邊,眼看著過一會兒小人的耳朵出來了,又過了一會兒鼻子也出來了,心裏一邊著急一邊高興得不得了。”

韋潔如曾經找到冷淮,提出想見江哲心一面。冷淮似乎對此有所預料,但沒有立即答復。只說需要向靳豫北請示,如果有了消息會通知她。在那天的談話之後,韋潔如一直沒有被安排具體的工作,也從沒有人告訴她作息時間,她覺得自己成了被邀請到這個地底工程來度假的訪客。韋潔如的房間不過七八平方米,家具只有一張床和一套桌椅。韋潔如本就一個人住慣了,倒也不覺得小,反而有種滿滿當當的充實感。雖然是地底,但光照和通風條件都非常良好,沒有讓人不舒服的地方。那幾天裏,韋潔如只是在熟悉情況,而冷淮和其他人一直忙碌不已。第六天,冷淮通知韋潔如,要她去見一位故人。

孔青雲心裏有些佩服這個叫杜原的家夥。他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心思卻非常縝密,比方說他僅憑只言片語的線索就猜出有“不同尋常”的事件發生。現在他們置身於這個神秘的所在,可以說杜原的猜測基本已被證實了。孔青雲擡頭望了望這座建築的硬山式屋頂,他以前曾經多次從這幢著名的大樓前經過,但從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踏上樓前的台階,然後站在被十四根巨柱撐起的走廊上,等待進入那道由兩名全副武裝的軍人把守的大門。

進入第六會議室,領路的那名中尉說了句“請稍候”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孔青雲有些好奇地四下張望,然後跑到會議桌頭前的椅子上坐下,閉上眼睛,顯出享受的表情,“這是軍委主席坐過的吧,我今天可算是開洋葷了。”

杜原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中央軍委是雙重領導體制,是中國共產黨中央軍事委員會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軍事委員會的合稱。這棟軍委八一大樓基本只承擔軍隊外事活動,並不是真正的中央軍事中樞所在地。再說了,這裏只是一間普通會議室,所以那把椅子最多也就是國防部長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