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懷才不遇者

杜原守在由房車改裝的移動實驗室裏,一邊瀏覽著網上傳來的技術資料,一邊不時朝車窗外架設的儀器打量幾眼。他的一只手不老實地在文婧柔軟的腰上移動著。

“說好陪我看風景,卻專往這種壞天氣的地方跑。”文婧甩開杜原的手。

杜原觍著臉笑笑,“印度尼西亞的茂物是地球上雷暴最頻繁的區域,但降雨量卻不算太多,很多時候是旱雷。這正是我喜歡這裏的原因。”

“好啦,我知道你喜歡閃電。”

“我研究的是球狀閃電,它們是雷暴天氣孕育的精靈,但如果雨太大的話,它們會很快消失。”杜原舔了舔嘴唇,顯得有點兒急不可耐,“我的確喜歡它們,它們是我的對手。不,這樣說不太準確,應該說它們是我的戀人。”他轉頭捏了捏文婧的臉蛋,“別生氣,它們同我只是精神上的戀人,而我的全部身體只屬於你……”杜原的臉上浮現出有些猥瑣的笑容。

雷聲還在持續,但雨明顯變大了,這讓杜原心中的失望慢慢加深。這時,一輛閃著燈的黑色牧馬人越野車緩緩靠近並停了下來,杜原一眼就看到了車頭上插著的一面小小的中國國旗。車上下來一個人,快步跑到房車這邊。大約因為下雨的緣故,他沒有過多客氣直接上了車。

“你是杜原先生吧?”來人問道。

“不管你從哪裏來的,麻煩你再等我幾分鐘。”杜原直截了當地說。

來人倒也不以為忤,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杜原望著雨幕,臉上浮現出焦灼而無奈的神色,與之前的興奮判若兩人。過了好一會兒,他回頭看著來人,“看來今天做不了什麽事了。哎,你說吧。”

來人有點兒尷尬地咳了一聲,“還記得白欣嗎?你在英國讀書時的同學。”

“當然,我記得他。他很優秀,是年級裏在校刊上發表論文最多的。”杜原淡淡笑了一下,“不過我和他接觸不多,他好像喜歡與歐美國家的同學交往。我記得他的女友就是一個荷蘭人。”

“是這樣,我們知道你現在為北京及時氣象服務公司工作。”來人似乎不願意多提白欣的私事,適時地接過話頭,“中國國家氣象局副局長白欣邀請你參加一個新項目的建設。我想這也是你喜歡和擅長的領域。”

“國家氣象局……”杜原露出迷惑的神情,像是面對一件奇怪透頂的事情,“雖然我一直在這裏等待著雷暴的來臨,但不代表我是在研究氣象啊。”

這下輪到來人吃驚了。上面交代的東西很少,時間又急,他來不及做更多的功課。本來發一封郵件就能解決的,上面派自己專程跑一趟估計是為了表示誠意。

“剛才你說白欣現在是中國氣象總局的副局長?我記得他是能源工程博士吧。”杜原沒有深問,自己換了話題。

“這個……我只是一名駐印尼外交人員。受白局長委托給你帶封信。”來人沒有直接回答,對這種問題他早已免疫,不打算同杜原過多糾纏這些無關緊要的枝節。

杜原接過密封的函件,打開只看了幾行就覺得呼吸急促,“這是真的嗎?這樣的條件?”他吃驚地望著來人。

“我沒有被授予看這封信的權力。”來人謹慎地說,“交給我信的人只是說,看完信之後一切由你決定。”

杜原看了看布滿熱帶特有的倒錐形積雨雲的天空,“我當然願意,為什麽不呢?同在這裏與雷暴約會相比,那些資金會讓我的工作加快三倍以上。”

杜原感到自己成了一件貨物。

這麽說其實有些矯情,因為他受到的待遇並不差。給他這種感覺的主要原因在於,自從在海南陵水機場換乘“運-9”之後,他再也找不到一個說話的人了。當然,要吃的要喝的都可以,空勤人員會在召喚燈亮起幾秒鐘後殷勤詢問,但如果杜原想知道吃喝之外的什麽事情,那些人便換了一副“免開尊口”的態度。鄰座的幾個軍人彼此之間不時低聲交談,但面對杜原卻也是只有禮貌地微笑。

杜原百無聊賴地望著機窗外,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但在萬米高空之上,太陽還沒落下,照出一片泛金的雲海。杜原起身想上洗手間,其實他並不是太急,但他實在找不到別的什麽事情做。這時一名空勤人員上前示意他坐下,因為飛機即將降落。

二十多分鐘之後,飛機在跑道上停了下來,但沒有通知杜原是否應該下機,他只好待在座位上。看到窗外遠處的“上海”字樣,他終於知道自己目前大概身處何地。

後艙打開,一些貨物被拖走了。杜原不知道是否又增加了別的貨物,但他很快見到了增加的那個人。

來人大概三十多歲,胡子和頭發都疏於打理,但給人印象最深的卻是那雙眼睛——初看時透著慵懶,仿佛對什麽都不關心,但當他的目光隨意掃過機艙時,卻猶如閃過一道刺眼的光芒。來人徑直穿過前排的座位,走到杜原身邊的空位坐下。他似乎天然地覺察到那些軍人和自己不是同一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