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7頁)

火星藝術分為兩類;一類是活著的成年人創作的,生機勃勃,通常相當激進,同時十分簡陋;另一類出自靈老們之手,一般都比較保守,極端復雜,並且理所當然展現了高超得多的技術水平。對兩者的評判是分別進行的。

那麽,到底該以哪種標準來評判這篇華章呢?它跨越了實體與解體的界限;它的最終形式是由一位靈老完成的。問題是這位藝術家又像宇宙各處的藝術家一樣超然物外,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身份的改變,仿佛自己沒有解體似的一路繼續創作。這是一種全新的藝術形式嗎?別的藝術家在創作時是不是也可以意外解體,從而得到更多這樣的作品呢?多少個世紀以來,靈老們一直以默想的方式激動萬分地討論著各種可能性,所有尚未解體的火星人都在急切地等待著他們的裁決。

這個問題意義重大還在於,我們所提到的作品屬於宗教藝術(當然,這是地球人的看法,火星根本沒有所謂的宗教),其情感十分熾烈,描繪了火星人與第五行星的接觸。盡管事件本身年代久遠,但在火星人眼中卻依然鮮活無比,而且意義重大,就好像對於地球人而言,一個兩千年前被釘上十字架的人至今仍舊舉足輕重、讓人記憶猶新一般。火星一族遭遇了第五行星上的人們,將其徹底地靈悟,然後采取了行動;如今的第五行星只剩下了一堆小行星殘骸,但火星人仍然繼續珍愛、贊美這個被自己毀滅的種族。許多藝術家試圖在一件作品中完整地靈悟這次美麗而復雜的經歷,剛才所說的創作也是其中之一。火星人希望評價這一作品,但在評價之前,必須先弄清該以什麽標準去評價它。

這個問題委實棘手得緊。

身處第三行星的瓦倫丁·邁克爾·史密斯並沒有為這個重大問題操心,他壓根兒沒聽說過還有這回事。他的監護人和監護人的水兄弟從不拿他無法理解的東西去挖苦他。當然了,史密斯也知道第五行星的毀滅,就像在地球上,男孩子都知道特洛伊,知道清教徒登陸北美的普利茅斯之石。不過,那些他無法靈悟的藝術,人家並沒有展示給他。他的教育是獨一無二的,比他的同巢兄弟們多出太多,又比成年人的差了十萬八千裏。他的監護人以及充當其顧問的靈老對他也不時發生些興趣,想看看這個巢仔能學會些什麽、能學會多少。結果是,他們對人類的了解比這個種族對自己的了解還要深厚。在這個過程中,史密斯靈悟到了許多沒有任何人類曾經學到過的東西。

此時此刻,史密斯覺得非常開心。他剛剛又贏得了一個水兄弟——朱巴爾,還交到了許多新朋友。令人愉悅的新鮮體驗萬花筒般層出不窮,他根本來不及靈悟,只能將它們儲存起來,等空閑時再來重新經歷一番。

他的兄弟朱巴爾告訴他,如果他學會閱讀,就能更快地靈悟這個美麗而奇特的地方。於是,史密斯空出一天來,由吉爾指著單詞朗讀,教他發音。這是了不起的犧牲,因為它意味著一整天都不能下水遊泳。對於史密斯而言,遊泳(在他弄明白這是允許的之後)不僅僅讓他愉快,而且是一種近乎難以忍受的宗教狂喜。要是吉爾和朱巴爾不叫他,他永遠不會從池子裏爬出來。

既然人家不許他夜裏遊泳,他就整晚整晚地閱讀。他飛也似的在《大英百科全書》裏左沖右突,還隨手拿些朱巴爾的醫學、法律藏書當甜點。有一次,他的兄弟朱巴爾見他飛快地翻著一本書,便停下來問他讀了些什麽。這個問題讓史密斯聯想到靈老們的測試,因此他回答時萬分小心。他的答案似乎讓朱巴爾兄弟心神不寧,以至於史密斯覺得有必要進入冥想狀態。朱巴爾的反應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因為他回答時用的分明都是書上的原話,盡管他並沒有完全靈悟它們。

但比起書來,他更喜歡遊泳池,特別是當吉爾、米麗安、拉裏還有其他人都在池裏潑水嬉戲的時候。他沒有立刻學會遊泳,但他發現自己有個其他人望塵莫及的本事。他去到池底躺下,完全沉浸在極樂中。可大家七手八腳把他拉出來,而且驚恐萬狀,讓他幾乎被迫進入閉縮狀態——之所以沒有發生,僅僅是由於他感到人家顯然只是關心他的安危而已。

後來他跟朱巴爾露了這一手,在池底停留了好長好長時間,還試著把它教給吉爾兄弟。但對方似乎非常不安,於是他斷了這個念頭。他第一次意識到,他能幹一些新朋友們辦不到的事。對這個問題他思考了很久,想達到完滿的靈悟。

史密斯很開心,朱巴爾卻悶悶不樂。他像往常一樣時時抱怨,不同的是,他會時不時地瞧瞧自己那只實驗室動物。他沒有為史密斯定下任何日程,既沒有學習計劃也沒有定期體檢,只讓史密斯像農場的小狗一樣隨心所欲地到處溜達。對史密斯的所有監護管理全部來自吉爾——在乖戾的朱巴爾看來,是管得太多了。對於那些由女人撫養的男人,他的看法從來相當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