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簡

你的人民有那麽多正在成為基督徒。相信這些人類帶去的神。

你不信上帝嗎?

這個問題壓根兒就不存在。我們始終不會忘記我們是怎麽來的。

你們是演化來的。我們是被創造出來的。

被一個病毒創造出來的。

一個上帝為了創造我們而創造出來的病毒。

這麽說來,你也是一個信徒。

我懂得信仰。

不對,你是渴望信仰。

我渴望到了我的行動看上去仿佛我信教似的程度。也許這就是害怕吧。

或者是故意的精神錯亂。

結果,來到米羅飛船上的並不只是華倫蒂和雅各特兩人。普利荒特也來了,而且是不邀自來,她找了一間小得可憐的鬥室安頓下來。那鬥室小得連伸腰的空間都沒有。她在旅途上是個特殊人物――既沒有家庭,又不是船員,只是個朋友而已。普利克特曾經是步德的學生,當時安德是特隆海姆星上的一個死者代言人。她自個貺斷定,安德魯·維京是“死者代言人”,饞是“終結者維京”。這位才華橫溢的年輕女人為什麽對“終結者維京”矢忠不渝,華倫蒂不大理解。有時她想,也許一些宗教就是這樣開始的。創始人自己並不招收信徒,而是信徒主動上門,強加在他頭上的。

不管怎烊,自從安德離開特隆海姆星後多少年來,普利克特就一直與華倫蒂及其家人朝夕相處,輔導孩子,幫助華倫蒂從事研究,一直在等待華倫蒂全家與安德團聚這一天的到來――只有普利克特知道這一天會到來的。

因此,在前往盧西塔尼亞星的航行途中的後半程,是華倫蒂、米羅、雅各特和普利克特他們四人乘坐米羅的飛船航行的。或者說,華倫蒂最初是這樣想的。一直到了兩船銜接後的第三天,她才得知還有第五位乘客一直伴隨著他們。

那天,他們四人和往常一樣聚集在駕駛艙裏,沒有別的地方可走。這是一艘貨船――除了駕駛艙和臥室外,只有一條小小的走道和一個廁所。其余空間全都設計來裝貨,而不是裝人――當然談不上舒適。不過,華倫蒂並不在乎個人空間的喪失。現在她寫煽動性文章的速度放慢了;她覺得更重要的是,了解米羅――並且通過他,了解盧西塔尼亞星,了解那裏的人類、豬族,尤其是米羅的家庭――因為安德娶了米羅的母親娜溫妮阿為妻。華倫蒂的確收集了大量的信息――如果沒有學會從零星的證據中推論出許多東西來,那麽這些年來,她是不可能一直都當歷史學家和傳記作家的。

她真正的收獲還是米羅本人。他牢騷滿腹,火氣很大,灰心喪氣,對自己的殘廢身體充滿厭惡,但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他的悲劇僅僅發生在幾個月之前,況且他仍然在重新找回自我。華倫蒂對他的前途並不擔憂――她看得出來,他意志堅強,不是那種輕易就崩潰的人。他會逐漸適應堅強起來的。

她最感興趣的還是他的思想。他的肉體受到囚禁,這似乎反倒解放了他的思想。當初他受傷時,幾乎完全癱瘓了。他無所事事,只能躺著沉思。當然,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冥想他的損失、他的錯誤、他無法擁有的前途。然而,也有不少時間他也在思考忙忙碌碌妁人壓根兒沒有想過的問題。第三天他們四人聚在一起的時候,她試圖從他口裏掏出的就是這些問題。

“大多數人都沒有思考這些問題,至少沒有認真思考,而你卻在思考。”華倫蒂說。

“但並不是我思考,就意味著我知道什麽。”米羅說。現在她已經真的適應了他的聲音,只是有時候他說話慢得令人惱火,不時需要相當的意志力才能克制自己不露出走神的跡象。

“是宇宙的本質問題。”雅各特說。

“是生命的源泉問題。”華倫蒂說, “你說,你思考過生命的意義是什麽,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宇宙是怎樣運轉的,為什麽我們全都生活在裏面。”米羅笑道。“這個問題可玄了。”

“有一次,我駕船出海打魚,遭遇大風雪,獨自困在大浮冰上。整整困了兩個暈期,沒有任何熱源。”雅各特說, “我就不信你會想出什麽我聽起來玄的東西。”

華倫蒂露出微笑。雅各特是個粗人,他的哲學大概就是把他的船員管好,多多捕魚。不過,雅各特知道華倫蒂想套出米羅的話來。聽以就幫助這位年輕人放松,幫助他明白別人在認真對待他。

再說,由雅各特出面助一臂之力很重要――因為華倫蒂看出了,而且雅各特本人也看出了,米羅在打量他。雅各特也許上了年紀。但他的四肢依然是漁民的四肢,每一個動作都顯示出身體的健美。有一次,米羅甚至帶著羨慕的語氣間接地贊美他: “你擁有二十歲小夥子的體魄。”華倫蒂聽出了一句藏在米羅腦子深處的帶有諷刺意味的弦外之音:而我呢,年紀輕輕的,身體卻像一個患有關節炎的九十歲老人。所以,雅各特對米羅來說意味著某種東西――他代表著米羅無法擁有的前途。羨慕與憤恨交織。如果雅各特不處處小心,保證米羅從他口裏只聽到表示尊重與興趣的話,那麽米羅很難在他面前開誠布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