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駛往盧西塔尼亞星的艦隊

據安德講,星際議會派出的艦隊一旦到達我們這裏,就會毀滅這個星球。

真有意思。

你們不怕死嗎?

他們到達時,我們不打算待在這裏。

清照不再是當年雙手悄悄流血的那個小女孩了。自從她被證明是真人那一刻起,她的生命脫胎換骨了;自她接受了生命中神諭以及神賦予她的社會角色的那天起,時間已經過了十年。她學會了接受百姓獻給她的種種特權和榮譽,而這一切正是百姓奉獻給神的禮物;由於父親的教誨,她並不耀武揚威;相反,隨著她所肩負的神和百姓賦予的擔子愈來愈沉重,她卻變得愈來愈謙卑。

她認真履行自己的使命,並且從中獲得了歡樂。十年來,她通過了異常艱巨而又充滿樂趣的學習課程。在其他孩子的陪伴下,她身形長成,並不斷鍛煉體魄――跑步、遊泳、騎馬、擊劍、舞棍、肉搏。與其他孩子一道,她的記憶裏裝滿了多種語言――斯塔克語,這是各星球的共同語言,可以被輸人計算機;古漢語,這種語言通過喉嚨唱出來,以美麗的表意文字形式寫在米紙或者細沙上面;還有現代漢語,這種文字只通過嘴巴說出,以普通字母的形式寫在普通紙或者泥巴上面。她學習所有這些語言,易如反掌,過目不忘,令其他孩子望塵莫及。對此,除了她自己以外,誰也不感到吃驚。

她還有家庭教師單獨教她。她學習了科學、歷史、數學和音樂。每周她都要去父親那裏一次,與父親待上半天,向父親匯報自己的學習心得,傾聽父親的指教。如果受到父親的贊揚,她就會高興得在回自己屋子的路上手舞足蹈;如果受到父親哪怕最輕微的批評,她都會在教室裏一連待上數小時,尋蹤條條木紋,直到覺得自己有資格回到學習上來。

她的另一部分學習是極其隱秘的。她親眼目睹過父親的道法十分強大,可以延遲對神的服從。她知道,當神要求做凈化儀式的時候,對服從神意的需要就如饑如渴,異常強烈,不容拒絕。然而,父親卻或多或少拒絕了――至少拒絕的時間長到他的儀式總是在私下進行。清照渴望自己也擁有這樣的道法,於是她也開始訓練自己如何拖延。每當神使她覺得自己難受、沒有價值,每當她的眼睛開始尋覓木紋,或者感覺雙手肮臟得難以忍受的時候,她就等待,竭力對此時此刻發生的一切全神貫注,盡可能地拖延服從的時間。

最初,如果她能設法延遲凈化儀式達到整整一分鐘,都是一個勝利――而且每次她的抵抗崩潰後,神都要懲罰她,使儀式比平時更麻煩,更艱巨。然而,她拒絕放棄。因為她是韓非子的女兒。難道不是嗎?這些年來,隨著時光的流逝,她學會了父親學到的東西:人可以忍受渴求、抑制渴求常常達多個小時,如同裝在半透明的翡翠盒裏的一團明亮的火,一團來自神的危險可怕的火,在她的胸中燃燒。

當她一人獨處時,便打開那只翡翠盒,放出火來,那火不是一下子洶湧地噴出,而是緩緩地、漸漸地冒出來。當她埋頭尋覓地板木紋時,或者俯身在她那神聖的洗手盆,用浮石、堿液和蘆薈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擦手時,那火給她帶來了燦爛光輝。

就這樣,她將神憤怒的聲音轉換為私下對神有節制的崇拜。只是偶爾突然悲痛發作,她才失去控制,當著老師或者客人的面一頭栽到地板上。她接受這些恥辱,認為是神借此提醒她:他們控制她的威力是絕對的,她通常的自我控制之所以得到允許,僅僅是因為逗樂了他們。她滿足於這種不完美的自我約束。畢竟,她不敢奢望達到父親那種至善至美的自我控制境界。父親之所以氣質高貴非凡,是因為神尊重他,不讓他公開受辱;而她目前還無所建樹來贏得這種榮光。

她的最後一部分教育,是每周一天幫助百姓進行“義務勞動”。義務勞動,當然不是人們每天在辦公室或者工廠裏做的工作。義務勞動指的是把人累得腰酸背疼的插秧活兒。道星上的每一個人,男人和女人,都必須幹這種活,站在齊小腿深的水田裏,彎腰插秧,打谷子――否則就會被剝奪公民權。 “這是我們尊敬祖先的方式。”她小的時候父親向她解釋, “我們向祖先證明,我們永遠不會脫離義務勞動的傳統。”義務勞動種出來的大米被視為聖米,供奉在廟宇裏,祭日期間才吃。聖米盛在小碗裏,奉獻給家神。

清照十二歲那年,有一天,天氣異常炎熱,她急於完成一個研究項目的工作。 “今天別讓我下田去。”她對老師說, “現在我做的事更重要。”

老師鞠了鞠躬,出去了,但不一會兒父親走進了她的房間。只見父親手持一把沉重的劍,然後高高地舉在頭上,嚇得她失聲尖叫。因為她說了褻瀆神明的話,父親要殺死她嗎?然而,父親並沒有傷害她――她怎麽想到父親會傷害她呢?相反,劍砍在她的計算機上面,頓時,金屬部件扭曲,塑料部件破碎,碎片飛舞。機器給摧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