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貼身女仆

真的,在過去,當你們乘坐星際飛船前往許多星球定居的時候,一直可以相互交談,就仿佛同在一座森林似的。

我們設想你們將來也是一樣的。新的父親樹一旦長成熟,就會與你們同在。核心微粒連接不受距離的影響。

可是,我們會被連接嗎?我們不會攜帶樹木航行。只有幾個兄弟、幾個妻子以及一百個小母親繁衍後代。航行至少要持續數十年。他們一到達目的地,最好的兄弟將被送去轉化成第三種生命,但至少需要一年第一棵父親樹才會長成熟,可以繁殖幼樹了。那棵新行星上的第一棵父親樹怎麽知道可以同我們講話呢?如果我們不知道他在何方,怎麽能夠招呼他呢?

清照的臉上汗水長淌。她弓著腰,汗珠沿著臉頰、眼睛往下滾,淌到鼻尖,又從鼻尖滴到稻田泥水裏,或者滴到剛剛長出水面的秧苗上面。

“真人,你為什麽不擦擦臉呢?”

清照擡頭瞧是誰在附近跟她講話。通常,陪同她參加義務勞動的人都不在她附近幹活――與一位真人待在一塊兒,他們感到緊張。

說話人是一位姑娘,比清照還年輕,大概只有十四歲,體形長得像男孩,頭發剪得短短的。她用坦率、好奇的目光望著清照。她顯得很大方,沒有一點羞澀感。清照感到奇怪,並且有點不快。清照的第一個念頭是,不理睬那姑娘。

然而,不理睬那姑娘會顯得傲慢,那無異於是說,因為我是真人,所以有人跟我搭訕,我不屑於回答。誰也不會想到,她之所以沒有回答,是因為她一心想著韓非子大人交給她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要分心想別的事情,幾乎是痛苦的。

於是,她回答了――用問題回答: “我為什麽伊臉呢?”

“難道不發癢嗎?汗水不是在往下滴嗎?難道汗水不會滴進眼睛,刺痛你嗎?”

清照埋頭幹了一會兒活,這次她有意識地感受了一下。的確發癢,眼睛裏的汗水的確刺痛。實際上非常不舒服,煩透了。清照小心翼翼地伸腰站直――此時她才感覺到腰酸背痛,一改變身體的姿勢,背就不聽使喚。

“是呀。”她對姑娘說,

“又癢又疼。”

“那就把汗擦掉吧。”姑娘說, “用衣袖擦。”

清照看了看衣袖,已經被手臂的汗水濕透了。

“擦有用嗎?”她問。

這一問,姑娘反倒發現自己想得不周到了。她若有所思片刻,然後用衣袖擦了擦前額,咧嘴笑了: “是呀,真人,一點用也沒有。”

清照嚴肅地點了點頭,再次彎腰幹活。只是現在汗水的癢、眼睛的刺痛、腰酸背痛,這一切煩擾對她一下子顯得更厲害了。不適感使她暫時不想心事,而不是加重了她的心事。這位姑娘,不管她是誰,指出事實,反倒增加了清照的肉體痛苦――不過,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姑娘使清照意識到自己的肉體痛苦,反倒將她從心事的敲打折磨中解脫了出來。於是,清照笑了起來。

“你在笑我嗎,真人?”姑娘問。

“我在用自己的方式感謝你。”清照說, “你解除了壓在我心頭的一個重負,哪怕是短暫的片刻也好。”

“你笑我,是因為我告訴你擦額頭的汗水,可是那沒用。”

“我說我不是笑這個。”清照說。她又站起來,望著姑娘的眼睛, “我沒有撒謊。”

姑娘顯得窘迫――但照理說,這還遠遠不夠。當真人使用剛才清照的口吻說話的時候,其他人就會立刻鞠躬致敬。可是這位姑娘只是傾聽,斟酌清照的話,然後點點頭。清照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你也是真人嗎?”

姑娘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她說, “我的父母都是下等人。父親是種田的,母親在餐館裏洗盤子。”

這當然壓根兒不是回答。雖然神最常見的是選擇真人的孩子,但人們知道,神也會對一些其父母從來沒有聆聽過神諭的孩子顯靈。不過,人們普遍相信,如果你的父母地位低下,神對你是不感興趣的。事實上,神對沒有受過良好教育的父母所生的孩子顯靈的事,是十分罕見的。

“你叫什麽名字?”清照問。

“西王母。”姑娘說。

清照一驚,吸了一口大氣,連忙用手捂住嘴,強迫自己別笑出聲來。但王母沒有生氣――只是一臉苦相,顯得不耐煩。

“對不起。”清照說,她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 “可是:這個名字是――”

“‘西王母’。西王母說, “父母給我取的這個名字,我有什麽辦法?”

“這是一個高貴的名字。”清照說, “我的心靈的祖先是一個偉大的女人,但畢竟是一個凡人,一個詩人。而你的心靈的祖先卻是一個最古老的神。”

“這有什麽好處?”王母問, “我的父母蠻不講理,給我取一個這麽了不起的神的名字。難怪神永遠不對我顯靈。”

聽了王母這番憤懣之言,清照感到傷心。要是她知道清照是多麽渴望與她交換地位就好了。不受神諭的束縛,永遠不必弓腰頭觸地板,查找木紋,永遠不必凈手,除非手弄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