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奇跡

近來安德一直在煩我們。他堅持要我們想出一個比光速還快的方法。

你說過這是不可能的。

那是我們的看法。那是人類科學家的看法。可是安德堅持認為,如果安賽波能夠傳輸信`息,那麽,照理說我們就能夠以同樣的速度傳輸物質。當然,這是胡說八道――信`急和物質世界是不可比擬的。

那他為什麽還要渴望比光速還快呢?

想比你的形象先到達某個地方,這個想法真愚蠢――不是嗎?就好像想穿過一面鏡子,只是為了和鏡子另一面的你自己相會。

關於這個問題,安德和魯特討論了很多――我聽了他們的談話。安德認為,也許物質和能量僅僅是由信息構成的。物質世界只不過是核心微粒相互傳輸的信息。

魯特怎麽說呢?

他說安德對了一半。魯特說,物質世界是一個信息――但這個信`息是一個核心微粒不斷叩問上帝的問題。

什麽問題?

就一個詞語:為什麽?

那麽上帝怎樣回答呢?

用生命。魯特說,生命就是上帝賦予宇宙的意義。

米羅回到盧西塔尼亞星,受到全家人的迎接。畢竟,他們都愛他,他也愛他們,再說,在宇宙待了一個月,他盼望同親人團聚。他知道――至少從理智上知道――宇宙一個月對他們來說相當於四分之一個世紀。他做好了心理準備,將看見母親的臉上布滿皺紋,因為連格雷戈和科尤拉也成為三十多歲的成年人了。他在內心深處卻無論如何也沒有預料到他們已成了陌生人。不,比陌生人還要糟糕。他們是這樣的陌生人:憐憫他,自以為了解他,把他當作小孩子輕視。他們都比他年老。他們所有人。同時他們又都比他年輕,因為痛苦和損失沒有像折磨他一樣折磨他們。

同往常一樣,埃拉是家人中最可親可愛的。她對他又是擁抱,又是親吻,然後說: “你使我覺得自己老了。很高興看見你這麽年輕。”她至少有勇氣承認他們之間存在一個知覺方面的障礙,盡管她假裝說障礙是他的青春。誠然,米羅和他們記憶中的米羅毫無二致――至少他的面容沒什麽變化。失蹤已久的兄弟從死者中間歸來,猶如一個永遠年輕的鬼魂前來困擾全家。然而,真正的障礙卻是他的舉止言談。

他們顯然忘記了他殘疾得多麽厲害,他的身體是多麽不聽他那受了創傷的大腦的使喚。走路慢騰騰的,說話艱難,語無倫次――他們的記憶剪掉了所有不愉快的東西,只記得他在發生事故前的音容笑貌。畢竟,他在踏上時間擴展的旅途前,僅殘疾了幾個月。他們很容易忘記這點,回憶起從前他們已熟悉多年的米羅。身強力壯,是惟一可以與他們叫做父親的男人抗衡的人:他們掩飾不住震驚。他們動作遲疑,彼此飛快地傳遞眼色,試圖忘掉他說話是多麽難懂,走路是多麽緩慢,他從這一切中看出了他們的震驚。

米羅感覺到了他們的不耐煩。短短幾分鐘裏,他就看出至少有幾個家人設法溜走。下午到此結束了。晚飯見。整個場面使他們感到很不舒服,因此不得不溜走,花時間來消化剛剛回到他們身邊的這個米羅,說不準他們還盤算著如何在將來盡量避而遠之。格雷戈和科尤拉表現得最差勁,最急於溜掉,這可傷透了他的心――以前他們還崇拜過他呢。當然,他理解,這也說明他們難以面對站在他們眼前的這個軀體殘破的米羅。他們心目中昔日的米羅是最完美的,因此與現在的米羅判若兩人,令人不忍面對。

“我們原來打算舉行一次盛大的家庭宴會。”埃拉說,“這是母親的意願,但我想我們需要等待,給你時間準備。”

“但願你們沒有一直為了我的緣故而等待這次宴會。”米羅說。

只有埃拉和華倫蒂似乎意識到他在開玩笑;只有她們倆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笑得很溫和。而其他人――就米羅所知,對他的話是一頭霧水。

他的全家都站在機場旁邊高高的草叢裏:母親,六十多歲,滿頭白發,一張臉繃得緊緊的,神情嚴峻,以前她也老是這個表情,只是現在這個表情深深地刻在她額上的皺紋和嘴角的折縫裏。她的脖子糟糕透了。米羅意識到有一天她會死的,也許不會在三四十年後死去,但總有一天會死的。他意識到過去她是多麽美麗啊!不知怎的,他曾經想過,嫁給“死者代言人”會軟化她的心靈,使她重新煥發出青春。這也許已經實現了,也許安德魯·維京已經使她的心靈年輕了,可是她的肉體卻留下了歲月的痕跡。她衰老了。

埃拉,四十多歲。沒有丈夫和她在一起,但也許她結了婚,只是丈夫沒有來。很有可能還沒有結婚。她嫁給了她的事業了嗎?見到他,她似乎感到由衷地高興,然而即使她,也掩飾不住憐憫與關心的目光。難道她期望一個月的光速旅行多少會治愈他的創傷嗎?難道她以為他會闊步走出飛船,強健、勇武,如同傳奇故事中遨遊太空的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