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第一章 埃爾亨朗的慶典(第3/7頁)

正當我想著陽光的時候,現實世界中的太陽卻被重新聚攏的雲層蓋住了。很快,天空變得陰沉沉的,上遊下起一陣稀疏的驟雨,敲打著大堤上的人群。國王走下踏板時,最後一道閃電一晃而過,映出了他白色的身形和大拱橋的輪廓,在風暴肆虐、陰霾滿布的南方天空襯托下顯得益發鮮明。烏雲四合,一陣冷風在港口-皇宮大街上呼嘯而過,河流變成一片黑暗,大堤上的樹木瑟瑟發抖。遊行就此結束。半小時後,下雪了。

國王的汽車開上了港口-皇宮大街,人群開始散去,就像被緩慢的潮水推動著四處翻滾的鵝卵石。伊斯特拉凡又一次轉過頭來,對我說:「道今天可否共進晚餐,艾先生?」我接受了他的邀請,心中的驚奇多過喜悅。在過去的六到八個月之間,伊斯特拉凡幫了我很多忙,但是我卻沒有料到、也沒有指望他會這麽好心地請我去他家。哈吉·雷姆·伊阿·泰博跟我們的距離很近,能夠聽到我們的談話——我覺得他真的在偷聽。我被他這種女裏女氣、鬼鬼祟祟的做派弄得很不愉快,於是走下平台,稍稍躬起身子,懶散地走著,讓自己混入人群。我比普通的格森人高不了多少,不過身處人群中時,區別就顯而易見了。看啊,就是那個人,那個特使。當然,這本來就是我職責的一部分,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部分職責變得越來越困難而不是輕松;我越來越渴望自己能隱姓埋名,能跟其他人沒有兩樣。我熱切地盼望著自己能變得跟其他人一樣。

順著酒廠街走過兩個街區後,我拐到一旁,向自己的住處走去。身邊的人群逐漸散去,我這才發現泰博原來就在我的身邊。

「典禮真是完美無瑕。」國王的堂弟微笑著對我說。他雖然並不是很年長,黃色的面龐上卻已布滿了細密的皺紋。說話的時候,會不時露出長而潔凈的黃色牙齒。

「預示著新港口的興旺發達。」我說。

「是的。」更多的牙齒露了出來。

「安放拱頂石的儀式給人印象最深。」

「是的。那種儀式是從遠古傳下來的。不過,這些事伊斯特拉凡勛爵肯定都已經跟您說過了吧。」

「伊斯特拉凡勛爵的確非常熱情。」我盡量用平淡的語氣,但事與願違,我跟泰博說的每句話似乎都語含雙關。

「哦,他確實非常熱情。」泰博說道,「眾所周知,伊斯特拉勛爵對待外來的人尤其友善。」他又笑了笑,現在每一顆牙齒似乎都含著深意,有雙重、多重、甚至三十二種含義。

「沒多少外來人像我這麽怪異,泰博勛爵。我對別人的好意感懷於心。」

「是的,是的!感恩是一種高貴、稀有的情感,詩人們對它贊譽有加。在埃爾亨朗,這種情感更是極其稀有——因為它不可行。我們現在身處一個艱苦的年代,一個不知感恩的年代。跟我們祖父擔母的時代已經不同了,是吧?」

「我無法作出評價,先生,不過,我在其他星球上也聽到過類似的感嘆。」

泰博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似乎想看看我是不是已經瘋了。接著,那些長長的黃色牙齒又露了出來。

「啊,是的!是的!我忘了,你是從另一顆星球來的。當然,你自己是不會忘記這個事實的。不過毫無疑問,如果可以忘掉這一點,你在埃爾亨朗的日子會更沉穩、更簡單、更安全,對嗎?一點不錯!我的車就在這裏,我讓他們在這兒等著。我真希望能開車送你回公島[2],不過請你諒解,我必須先走一步,因為我得馬上趕去皇宮。俗話說,小人物就得按時到場,對嗎?一點不錯!」國王的堂弟鉆進他那輛小小的黑色電動車裏,回頭看了看我,滿嘴的牙齒都齜了出來,眼睛則隱藏在了一圈皺紋當中。

我步行回到自己的公島。公島的前花園裏,最後的冬雪已經融化,把花園完全敞露出來。位於地面以上十英尺的供人們在冬天進出的門戶已經被封了,要再過幾個月,等秋季來臨、大雪再次下起的時候才會重新開啟。屋子兩邊處處是結冰的泥濘,花園裏,各種作物都在飛快生長,顯得生機勃勃。一對年輕情侶站在屋子旁邊說著話,他們正處在克慕期的第一個階段。兩人赤腳站在泥地裏,右手緊握在一起,凝視著對方,一任漫天的柔軟雪花在身邊飛舞。冬日裏的春天。

我在自己的公島用了晚午餐。雷姆尼鐘樓上的大鐘敲四點的時候,我已經來到埃爾亨朗宮,準備享用晚餐了。卡亥德人每天要吃四頓正餐:早餐、早午餐、晚午餐、晚餐,其間還隨時穿插著無數小食大快朵頤。冬星上沒有可以提供豐富肉食的大型動物,也沒有奶、黃油、奶酪等奶制品。高蛋白、高熱量食品唯有各式各樣的蛋、魚、堅果和海恩谷物。在當地酷寒的氣候條件下,這種飲食實在不夠,人們必須隨時補充熱量。我自己已經習慣了每過幾分鐘就吃點什麽。直到那一年晚些時候我才發現,格森人不僅是填食行家,在長期忍受饑餓方面同樣技藝精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