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IGHT 第八章 前往歐格瑞恩(第2/8頁)

阿加文腦子不正常,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沒有一個連貫的思路。這很危險,也讓都城的氣氛陰森森的。這個人的地位靠的是別人對他的敬畏。他在位期間所有的好事都是他的大臣們和科尤雷米做下的。不過他也沒有做下太多的壞事,他跟他那些瘋狂念頭的鬥爭並沒有危害到整個王國。他的堂弟泰博則是另一種類型的怪物:雖然同樣瘋狂,腦子卻很有邏輯。泰博知道該何時出手,也知道如何出手,不知道的僅僅是應該何時罷手。

泰博在廣播裏說了一大通話,這是伊斯特拉凡當權時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也不符合卡亥德的傳統。一般而言,卡亥德政府不在公眾面前作秀;它的統治是隱蔽的、間接的。泰博卻大言不慚地發表了長篇大論。聽著通過電波傳來的他的聲音,我眼前再次浮現出了那個露出一長排牙齒的笑容和那張被細密皺紋所籠罩的臉。他滔滔不絕地大聲宣講:頌揚卡亥德,詆毀歐格瑞恩,貶斥「不忠派別」,探討「王國邊界的完整性」,此外感慨激昂地發表了一通關於歷史、道德和經濟的論述,忽而辱罵,忽而奉承,聲音貌似虔誠、充滿了情感。他大談特談國家的尊嚴和故土之愛,卻幾乎沒有言及希弗格雷瑟、個人的尊嚴和威信。難道是因為卡亥德在西諾斯谷事件已經威嚴掃地,這個話題不能再提起了嗎?不是的,因為他同樣不時地說起西諾斯谷。我想,他是刻意不提及希弗格雷瑟這個話題,目的是激起一種更為原始、更為不可控制的情感。他想要引發某種由希弗格雷瑟所壓制的東西,希望聽眾受到驚嚇、變得憤怒。他演講的主題根本不是尊嚴和愛,雖然他不停地提到這兩個詞;在他的嘴裏,這兩個詞的意思其實是自負和仇恨。他還多次提到了真相這個詞,因為據他自己說,他這麽做「是要撕裂文明虛偽的外衣」。

虛偽的外衣(也可以說油彩,或者普利薄膜),就是說它掩蓋著一個更為高尚的現實。這是一個歷史悠久、廣為流傳、似是而非的比喻,因為它可以掩飾一打謬論。最為危險的暗示是,文明是人為的而非自然的,文明本是原始的對立面……事實上,文明並不是什麽虛飾,文明的進程是一種逐步發展的過程,原始和文明只不過是同一件事物的不同階段而已。如果說文明確乎有對立面的話,那就是戰爭。這兩樣東西之中,你只能得到其一,不可能二者兼得……聽著泰博那聲嘶力竭的無趣演講,我暗自想,也許他是想借助人們的敬畏和自己的說服力達到這樣一個目的:強迫他的人民改變自己在歷史開始時做出的那個選擇,在文明與戰爭這兩個對立面之間的選擇。

也許,時機已經成熟了。盡管物質以及科技進步的腳步如此緩慢,盡管他們對於「發展」本身幾乎毫不在意,他們最終還是——在過去這五百年或一千年或一千五百年間——稍稍地超越了自然。他們不再完全任由殘忍的天氣擺布了——一季收成不好不會再讓整整一個省的人餓死,一個嚴酷的寒冬也不再能夠把每個城市隔離開來。正是在這種物質穩定的基礎之上,歐格瑞恩逐步建立起了一個統一的、日益有效的中央集權國家。現在,卡亥德也要齊心協力,步歐格瑞恩之後塵;而這麽做的途徑不是激發國民的自豪感,也不是發展貿易、改進道路、農場和大學。以上種種都不是,因為它們都是文明,都是虛偽的外衣,都是泰博輕蔑地棄之不用的東西。他尋求的是某種更有把握的東西,一種穩當、便捷、經久不衰的建國方法:戰爭。除此之外能夠快速發動全民的唯一方法就是一種新宗教。眼下並沒有這樣的宗教,他打算訴諸戰爭。

我讓人給攝政王送了個紙條,在上面寫了我向阿仁霍德預言師提的那個問題和我得到的回答。泰博沒有回應。於是我去了歐格瑞恩大使館,請求前往歐格瑞恩。

這是一個小國駐另一個小國的大使館,人數卻比愛庫曼常駐海恩大使館的人還要多。所有人都在處理錄音帶和档案材料,工作仔細周到,沒有卡亥德官僚那種匆匆忙忙、倨傲暖昧的作風。但他們動作很慢,需要填寫各式各樣的表格,我只有耐心等待。

這種等待越來越令人不安。埃爾亨朗大街上,皇宮侍衛以及警察的數目似乎每天都在增加,現在已經是全副武裝了,甚至還穿上了統一的制服。

雖然街頭還是那麽熱鬧,一派繁榮景象,天氣也很晴朗,但城裏的氣氛卻很陰沉。人人都對我敬而遠之。我的「房東大嬸」不再帶人來參觀我的房間,只是整天抱怨自己被「宮裏來的人」盤問了,對我也不再像對一個帶來榮光的雜耍藝人,而像對一個政治嫌疑犯。泰博針對西諾斯谷的一次襲擊事件發表了一次演講:「勇敢的卡亥德農夫,真正的愛國者」穿越了薩西諾斯南邊的邊界線,襲擊了一個歐格瑞恩村莊,燒毀了那村莊,殺死了九個村民,還把屍體拖回來扔進了艾爾河。「與我們國家為敵的人會發現,這就是他們的墳墓!」攝政王如是說。聽這段廣播時,我正在公島的餐廳裏。聽眾當中,有些人一臉肅穆,有些人無動於衷,還有些人則很是滿意。不過,這些面孔雖然表情不同,卻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細微的抽動或者說是面部痙攣。這種充滿熱望的神情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