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繩記事(第3/7頁)

128大路科技廊,大波士頓地區:

我花了整整一年時間,雇用昂貴律師、乞求、賄賂——啊,抱歉,是特殊處理費用——甚至勾搭上了在政府工作的老熟人,那人我自從大學畢業就再沒跟他聯系過,終於給索博搞來了一份正當的旅行档案。

他沒有出生證明,沒有姓?他是在那地方給軍閥種鴉片嗎?關於這人你到底了不了解?我得告訴你,湯姆,你的這個土著巫醫可是費了我不少工夫啊。這人最好真的值得我們大費周章。

這麽幾片紙居然能造成這麽多讓人頭疼的麻煩,真是驚人啊。我現在很希望自己還生活在維多利亞時代,隨隨便便就能從叢林裏領一個“土著”回家來,而不用和一千個相看兩相厭的政府官僚打交道。

“那將是一段很長的旅途,”當我第二次造訪天村、試圖說服他跟我去城市的時候,索博這麽說,“對我而言太長了。”

萳族人對金錢毫無興趣。我知道許諾給他物質回報是毫無用處的。

“如果你和我走,你可以幫助治療很多人。”

“我不是醫者。”

“這我知道。但是你做的那個結繩的東西……你可以幫助很多人。我沒法解釋。你得相信我。”

他有些被打動了,但還是不完全相信。接著,我打出了我的王牌——一件我知道困擾了他很久的事情,他唯一想要的東西。

“你們的水稻正在幹旱中死去,”我說,“我能幫你找到新的稻種,不需要那麽多水也能茂盛生長。但你必須隨我一起去,然後我才能給你新種子。”

索博沒有像我預料的那樣害怕飛機。他本來就身材矮小,而當他蜷縮在座位裏、緩慢而小心翼翼地動作時,看起來愈發像一個孩子。但他很冷靜。我覺得,去仰光的長途車給他的驚嚇要大得多。坐在一個自己會動的金屬盒子裏面,從一處跑到另一處之後,我想,一個會飛的盒子相比之下也奇怪不了多少。

我把他安頓進GACT實驗室園區附近的旅館套間,他倒頭就睡著了。他沒躺到床上,而是蜷曲在廚房的瓷磚地板上面,為的是離火爐更近。我猜,這是一種本能,以前我在一本舊時的人類學書籍裏讀到過。

“你可不可以在繩子上打結,讓繩子最後變成這個形狀?”我指向一個黏土刻出來的小雕像,它看起來有點像一條龍的頭。給我們充當翻譯的那個緬甸來的大學生搖了搖頭——這整件事情在他看來一定是瘋了;靠,連我都覺得是瘋了——但他還是翻譯了我的問題。

索博撿起這個小雕像,在手中轉來轉去,“它什麽也沒說。打出來的結會毫無意義。”

“沒關系的。我只希望你能打些結,使繩子自然彎曲成這個形狀。”

他點點頭,開始在繩子上扭轉和打結。隨著繩子逐漸蜷成一團,他比較了一下成果和原來的模型,把繩子拉直,又讓它縮回去。他搖了搖頭,解開幾個結,又打上新的。

實驗室裏,五台不同的攝像機正在記錄他的進展;而單面鏡的另一邊,十來位科學家正伸著頭觀察這個矮小的人,還有他那靈活手指的放大影像。

“你怎麽做到的?”我問。

“我的父親教會了我,而他的父親又教會了他。結繩記事法是祖宗一代代傳給我們的。我已經拆開和重結過一千本書了。我的骨頭能感覺到麻繩願意怎樣打結。”

蛋白質就是一串長鏈氨基酸連在一起,而氨基酸的序列則是由細胞中的基因決定的。因為它們的各種親水和疏水側鏈還有所帶的電荷,不同的氨基酸之間會相互吸引或排斥,通過氫鍵等方式形成局部的二級結構,比如α螺旋和β折疊。蛋白質的長鏈是一大團不穩定的、蠕動搖晃的分子,被數以億計的微小矢量力所撼動著,直到它“折疊”起來,自己蜷成一團,從而使整段鏈的總能量降到最低,穩定成一個三級結構。如果蛋白質只有這一條單鏈,那這最後一級的穩定天然狀態就賦予蛋白質以特征的形狀——一個小小的三維團塊,一座現代主義雕塑。

而蛋白質的形狀決定了它的功能。蛋白質的“恰當折疊”取決於很多因素:溫度,溶劑,幫忙折疊的分子伴侶。如果蛋白質不能折疊成它們的特征形態,就會引發瘋牛病、老年癡呆症或者囊性纖維性變。但有了形狀正確的蛋白質,就能開發出藥物來阻止癌細胞的不可控分裂,阻塞HIV病毒復制所需的細胞通路,進而治愈各種各樣的疑難雜症。

但是,要想預測一串氨基酸將會折疊成怎樣的天然形態(或者反過來,設計一串氨基酸序列讓它折疊成我們想要的蛋白質形狀)要比粒子物理還難。如果用蠻力窮舉法模擬全部作用在原子上的引斥力,然後搜遍整個自由能面圖,那麽就連折疊一小段氨基酸也足以使最強大的電腦敗下陣來。而蛋白質通常是由好幾百個氨基酸組成的,有時是好幾千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