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客(第3/6頁)

“跟我說說吧。”我對她說道。

羅拉的委托人是一位名叫薩恩的非法偷渡的柬埔寨婦女,她來自貧窮的鄉下,是家裏的大女兒,有一個患慢性病的父親。長大以後,她聽說家鄉的一些婦女在金邊和曼谷從事色情業,可以往家裏寄錢養家糊口。她十四歲時,村裏來了幾個男人招工,她跟他們一起去了曼谷。離家之前,家人拿到了一筆錢,是從她的工資裏預支的。

到了曼谷以後,雇主告訴她,每天接待前十五位客人的收入全部歸雇主,其余的部分首先用於償還她家借債產生的利息。

色情業的現實改變了她的想法,她請求他們讓她回家,並且承諾一定會歸還預支的錢。然而得到的回復卻是,那幾個男人輪番強暴了她,還把她關在一間沒有窗戶、地上只有一張床墊的屋子裏。整整一年,她都沒能離開那間屋子。

當客人們抱怨她缺乏熱情時,薩恩會受到懲罰,直到她能做出讓客人滿意的微笑和呻吟。他們教她用英語、德語和日語風騷地調情。如果她試圖向客人們求情或求助,那些人便威脅她,說要去她家裏找她的妹妹們算賬。

如今她變得逆來順受,先是被秘密地偷運出國,然後通過墨西哥邊境進入美國(這一路上的費用進一步增加了她的債務)。在美國,老鴇從她身上抽取的份額比在泰國時更多。她成了一家妓院的明星人物,這家妓院在一些網站上小心翼翼地做宣傳。當警察突襲營業場所時,老鴇說她來洛杉磯是為了賺更多的錢,還說她是自己掏腰包非法偷渡來的。

“她很害怕被送回家,因為回家後,老鴇還會再次找到她。”羅拉說,“但她又沒有資格獲取臨時簽證,因為政府不需要她的合作來起訴妓院的經營者。我想要為她爭取庇護,可是她身上又不存在明顯的受迫害證據,可以名正言順地作為需要庇護的理由——例如種族、宗教、政治觀點等等的迫害。相關法律根本不在乎她回到柬埔寨之後,會不會有人找到她,重新把她帶回那間沒有窗戶的屋子。

“移民法官根本不相信她的話,國土安全局的律師聲稱,那些客人從她身上看不出任何違背意願的跡象。留言板上寫著有關她的星級評論,稱贊她很會取悅人,而且非常賣力。在那些人看來,她只是一個為了掙更多的錢、從外國非法偷渡過來的亞洲妓女。移民法官說,‘柬埔寨和泰國都是民主國家。’並以此宣布休庭。”

我可以看出她費了多大的勁,才能努力保持聲音的平穩。

“我聽說有許多庇護申請確實是撒了謊。”我說道。我並不是想要反駁她,而是希望能讓她看開點兒。這是一個悲慘的故事,但我覺得,如果有一個機會可以讓薩恩留在美國的話,經濟移民或許更適合她。

我應該更敏感一點。羅拉告訴過我,雖然她出生在路易斯安那,但她們家是從越南逃難過來的。根據不同人的判斷,有人以為她是中國人,有人以為她是柬埔寨人,也有人說她是越南人,甚至還有人把她當做法國人。她帶著一種復雜的情感,認為自己和地球上的那個角落存在著某種聯系。

“沒錯,他們也是這樣對我說的。”羅拉說道,她的聲音異常平靜,不帶任何情緒,“外國人撒謊,是因為他們想生活在我們當中。在一些色情論壇的帖子裏有她的視頻,是宣傳用的廣告。我給你看一段。”

我表示拒絕,但她堅持讓我看看。

“如果你打算把一個人稱為騙子,那你至少應該看看她長什麽樣。”她從手提電腦裏找出一段視頻,視頻上的亞洲女子光著身體,叉開腿在一個男人身上扭動,鏡頭裏看不到男人的臉。女子魅惑地對著鏡頭露出微笑,伸手遮住自己的乳房。她看上去那樣年輕,那樣苗條。

我打量著她的臉,試圖判斷是不是有人在鏡頭外威脅她,迫使她表現得更加賣力。或者她只是單純地在享受著身體動作帶來的快感?抑或那些威脅早已潛藏在她的意識深處,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這是本人的意願,還是他們的要求?猛然間,我覺得她跟羅拉長得有些像。我臉上一陣潮紅,發現自己居然有些興奮。

我們默默無言地看著視頻。注視還是被注視,決定了我們不同的行為方式。

羅拉又接了許多類似於薩恩這樣的案件。她每天工作到很晚,通宵達旦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一個問題讓她日漸憔悴——她怎樣才能幫助他們?

法律沒有為她提供答案。這些人被一個接一個地驅逐出境,被送回他們的噩夢之鄉。

我當然可以理解什麽是執念。我是“接觸”社團的一員。

或許有一個答案,可以同時回答我倆的問題,我心裏想。我說服羅拉給自己放兩個星期的假,我們計劃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