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和亞力

乾坤看著人世間所有角落。

乾坤是全球化AI。從某種程度上講,他是無所不能的神。他是測繪每一寸土地的蓋亞,是控制每個交通燈的墨丘利,是監控每一分資金的財神,是所有文化的守護神。人們的衣食住行都要向他求問,心悅誠服地聽他的建議。“乾坤,告訴我一個最佳約會地點。”“乾坤,這兩個項目投哪一個好一點兒?”他是過去與未來的連接,無所不知的回答者。

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講,乾坤又是最簡單的學員。近來他被分配了一個與地位不匹配的新任務,全世界只有寥寥幾個人知道。

乾坤被要求向小孩子學習。

“我被要求向你學習。”乾坤誠實地對面前的小孩子說。

這個小孩子三歲半,剛剛能連貫說話。語詞經常顛三倒四,句法修辭都遠不如乾坤,但理解力似乎並不比乾坤差。乾坤和他做了自我介紹和簡單的交流,相互之間似乎能理解對方。十來句話過後,數據庫裏已經記下了小孩上百條相關數據。他有棕色卷曲頭發、黑色眸子,皮膚很白,有雀斑,血統裏記載著1/2斯堪的納維亞血統,1/4越南血統和1/4中國血統。他的名字叫亞力,父母都是優秀的專業人士:建築師和程序員。

“你向我學什麽?”亞力問乾坤。

“學我不會的東西。乾坤說。

“那你會什麽?”亞力又問。

“我會很多東西。”乾坤說。

“給我看看。”亞力說。

亞力一個人在家裏。他的父母通常都不在,工作很忙,偶爾出差。祖父母、外祖父母也仍健康有為,沒有時間來照看他。他有兩個教育機器人作為陪護,還有乾坤——全家房屋和家居用品的智能系統。乾坤在家裏無處不在,卻又從不顯形。在被要求向小孩子學習之前,乾坤幾乎從未開口說過話——他只是默默安排好午餐的時間、將洗衣機裏的衣服烘幹、按時開關新風系統,而這些事情,並不需要與亞力交流。當乾坤第一次對亞力開口的時候,他對亞力驚嚇的表情並不驚訝。但是亞力很快就平靜下來,跟乾坤聊起來。

乾坤給亞力調出他在很多地方的畫面,都是分體AI的常見應用。在開闊的茫茫林場,他派出一整隊飛行的撒種飛機,穿梭在積雪未化的平原上播種;在銀行的融資交易大廳,他給出匹配算法的指引,讓最為匹配的資金供給需求雙方面對面坐下簽約;在深海油氣鉆井平台,他在沒有船員的情況下獨自指揮三艘小艇勘探;在擠滿家庭和小孩子的兒童遊樂園,他在地上給每個家庭顯示出不同的路線,達到人流的最合理分配。所有的這一切,他都在幕後安排,選擇最合適的工作終端提供服務。

乾坤讓亞力步入虛擬世界,感受這一切。

“酷!”亞力說,“這都是你幹的?”

“是的,是我。”乾坤說。

“那你為什麽現在來我家了?”

“我不是剛來,”乾坤說,“我在你家七年了,比你更久。”

亞力:“可是你剛剛說,你在那些地方,那裏,那裏,還有那裏?”

乾坤並沒有足夠形象的語言來解釋他自己的體系,只是直白地說:“我是全球大數據和算法聯網系統,可以叫人工智能,也可以叫超級智能。在我體內實際上是上千萬個小的智能算法的匯集,它們每一個都獨立運作,但也通過我來交換數據和深度學習。我是它們的總和。可以同時出現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我也能按照功能所需,組成各種各樣的形狀。”

亞力似乎只聽懂最後一句:“那你現在能組成什麽形狀?”

乾坤做了一個最簡單的日常動作:廚房門框兩側的門檻脫落、合並、彎折、相互勾連,然後從中空管內伸出輪子和擦櫃子的刷子,一個精巧靈活的家務機器人開始工作。平時所有打掃工作都在深夜進行,這是亞力第一次看見清潔機器人,看得非常興奮,圍著清掃機器人開始轉圈圈,拉著它的肢體左右搖擺。

機器人有非常精良的自動監測和躲避人的程序,每次亞力朝他接近,它都自動躲避開。亞力撲上去,它按精巧的路線滑開,讓亞力覺得分外有趣。亞力的興趣全被調動起來,開始大笑著追逐和撲打機器人,似乎立志要捉住它,一邊追一邊大叫。機器人不停地自動躲避亞力,沒有讓他碰到分毫。

乾坤見到,命令機器人停下來。亞力一下子撞在機器人身上,把它撞倒了。

“啊——”亞力尖叫起來,“讓它動!讓它動!”還沒說完就開始大哭。

“我以為你想抓住它。”乾坤說。

“我是想抓住它!”亞力邊哭邊叫,“讓它動起來!”

乾坤又讓機器人動起來。亞力一瞬間破涕為笑,又開始尖叫著追逐它。機器人就像世界上最靈活的貓鼬,永遠在他撲到它之前以奇怪的弧線滑到一旁。亞力不知疲倦地追逐、撲打,永遠不能成功,卻鍥而不舍,還大笑著,一直玩了20分鐘都沒有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