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朱莉安娜·弗林克太太上街買食品。她沐浴著明媚的陽光,漫步在人行道上,手上抱著兩個棕色的食品袋。每經過一個商店,她都停下腳步,仔細觀看櫥窗裏的陳列品。她有的是時間。

雜貨店裏有什麽要買的嗎?她走了進去。柔道館的工作中午才開始。今天的這段時間她沒事。她在櫃台邊的凳子上坐下,放下食品袋,隨便翻翻各種雜志。

她看到新一期的《生活》上刊登了一篇長文,題目是“歐洲電視:明日一瞥”。她覺得很有意思,翻到這篇文章。她看到一幅照片,是一個德國家庭在客廳裏看電視。文章說,每天白天,柏林有四小時的電視播放時間。將來某一天,歐洲所有大城市都會有電視台。到1970年,紐約也會建一個電視台。

這篇文章還附上了德國電氣工程師在紐約的工地現場,幫助當地工作人員處理問題的照片。很容易辨認出哪些是德國人。他們看上去幹凈健康,精力旺盛,充滿自信。而美國人呢——就是一些普通人,沒什麽與眾不同的。

可以看到一位德國工程師指著遠處的某個地方,而美國人正在努力看清他指的是哪裏。她想,德國人的視力一定比我們好。聽說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裏,他們的營養一直比我們豐富。他們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或許是因為維生素A吃得多?

朱莉安娜想,通過一根小小的灰色玻璃管,不出家門,在客廳裏就能了解整個世界的情況,那將是什麽感覺?如果德國人能夠在地球和火星之間飛來飛去,他們也能讓電視迅速發展。相比於去火星漫遊,我更喜歡電視普及,那時就可以親眼看到明星鮑勃·霍普和杜蘭特長什麽樣。

或許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她把雜志放回架子上的時候這樣想到。但是德國人一點幽默感都沒有,他們要電視幹什麽?而且他們殺害了許多非常了不起的喜劇演員,就因為他們是猶太人。事實上,他們殺害了娛樂行業的大部分演員。不知道為什麽霍普在說了那麽多諷刺挖苦的話之後仍可以平安無事。當然,他是在加拿大做廣播節目的。那邊稍微自由一點。但是霍普的節目內容確實要冒很大的風險,比如他拿戈林開的那個玩笑……說戈林買了羅馬,把它拖到自己的避暑山莊,然後重新豎起來。他還說,戈林讓基督徒復活,這樣他的寵物獅子就有東西可以——

“小姐,你想買那本雜志嗎?”經營這家雜貨店的枯瘦老頭喊道,一臉懷疑。

朱莉安娜歉疚地放下手裏的《讀者文摘》。

她又來到人行道上,一邊漫步一邊想,也許鮑曼死了以後,戈林會成為總理。他似乎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希特勒垮台的時候,鮑曼能當上總理,全靠陰謀詭計。只有希特勒身邊的人才能覺察到他的發跡是如此之快。那時,老戈林遠在他的山莊宮殿裏。希特勒卸任以後,本該由戈林繼任,因為是他的空軍摧毀了英國雷達站,從而消滅了英國皇家空軍。本來希特勒是想讓他們轟炸倫敦的,就像轟炸鹿特丹一樣。

或許戈培爾會勝出,朱莉安娜想到。大家都這麽說。反正只要不是那個討厭的海德裏希就行,否則他會把我們都殺了。他是個地地道道的瘋子。

我喜歡的人,朱莉安娜想,是巴爾杜·馮·席臘赫。他是唯一一個看上去還算正常的人。但他一直沒有機會。

她轉過彎,上了台階,朝自己的老木屋走去。

她打開房門,看到喬·辛納德拉躺在床中央,雙手垂在床邊,跟她離開時一模一樣。他還在睡。

不,朱莉安娜想。他不應該還在這兒。卡車已經開走了。他沒趕上?顯然是。

她走進廚房,把食品袋放在桌上的早餐盤子旁。

他是不是故意趕不上卡車的?她心想。這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

多麽古怪的人……他跟她在一起時是那麽主動,差不多折騰了一個晚上,一刻也沒停。但在做的時候,心思似乎又沒放在上面,光有行動,沒有感受。心思或許放在別的事情上了。

出於習慣,她把食品放到通用電氣公司生產的老式塔頂冰箱裏,然後開始收拾飯桌。

或許他做得太多了,已經成了第二本能,她這樣想。他只是身體在運動,就像我現在把盤子和餐具往水池裏放一樣。即使他的大腦被切掉五分之三,也能完成這動作,就像生物課上切掉青蛙的腿一樣。

“喂,”她大聲喊道,“該起床了。”

喬在床上動了一下,哼了一聲。

“你有沒有聽鮑勃·霍普幾天前的脫口秀?”她問道,“他講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笑話。說有位德國少校采訪火星人。因為火星人無法證明自己的父母是雅利安人,所以這位少校就向柏林報告,說火星上住的是猶太人。”朱莉安娜走到喬睡覺的客廳,接著說:“火星人大約一英尺高,有兩個頭……你知道鮑勃·霍普會怎麽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