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2/7頁)

把我知道的信息告訴田芥先生總比我空手回柏林來得好。這樣至少還有一線希望,最終這個信息肯定會傳到某個相關人士耳中。但是田芥先生只能耳聽,這個辦法的問題就在這裏。最好的情況是田芥先生聽進去了,把它記在腦子裏,然後立刻假稱公務回日本本土一趟。到了本土,矢田部先生就可以參與決策。他既能耳聽——又能口說。

不管怎樣,這也比束手無策好。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如果從頭再來,花數月時間費盡心機、小心翼翼地安排德國某個派系和日本某個派系聯絡,那麽……

貝恩斯先生心裏清楚,當田芥先生發現如此重要的任務突然落到他肩上的時候,無疑會大吃一驚。遠非他想象的什麽噴射鑄模……

他很可能會神經崩潰。要麽把消息泄露給他周圍的人,要麽打算退縮,謊稱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回事。甚至對他自己,他也不願承認聽說過這回事。也許他根本就不信任我。我一開口,他就站起身,鞠個躬,然後告退。

魯莽。他也可能這樣認為。他會覺得自己不該聽到這樣的事情。

太容易了,貝恩斯先生想。對田芥先生來說,推掉這件事真是易如反掌。他想,我要是也能推掉就好了。

但是,田芥先生最終也會無法脫身。我們倆並沒有什麽不同。這個信息從我嘴裏說出,以語言的形式呈現,他可以選擇閉耳不聽。但是一旦語言變成了現實,情況就不是這樣了。如果我能把這個道理給他講清楚就好了,或者給任何我最後告訴他這個信息的人講清楚——

貝恩斯離開賓館的房間,乘電梯來到樓下大廳。他來到人行道上,讓門衛給他叫了輛三輪車。然後他就上路去市場街,中國車夫用力地蹬著車。

“那邊。”當他認出他要找的標志時,對三輪車夫說,“把車停在路邊。”

三輪車在路邊的消防龍頭旁停下。貝恩斯先生付了車錢,把車夫打發走。似乎沒有人跟蹤。貝恩斯先生沿著人行道往前走,過了一會兒,和其他幾個顧客一起走進了富家百貨大樓。

到處都是購物的人群。櫃台一個接著一個。女售貨員大都是白人,偶爾會看到幾個日本人——他們是商廈經理。商廈裏人聲鼎沸。

亂摸了一陣之後,貝恩斯先生找到了男裝部。他在褲架旁停下,仔細打量那些褲子。不一會兒,一個年輕的白人售貨員過來招呼他。

貝恩斯說:“我是來找一條我昨天看過的深棕色羊毛褲。”他直視著售貨員的眼睛,“上次跟我說話的不是你。他身材略高一點,留著紅色八字胡,偏瘦。他的上衣上掛著名字:拉裏。”

這位售貨員說:“他剛出去吃午飯,很快就會回來。”

“我去試試這條褲子。”貝恩斯說著從衣架上拿了一條褲子。

“當然可以,先生。”那個售貨員指了指一間空著的試衣間,然後去招呼別的顧客了。

貝恩斯先生進了試衣間,關上門。裏面有兩張椅子,他在其中一張上坐下,等著。

幾分鐘過後,有人敲門。試衣間的門開了,一個中年日本男子走進來。“您是外國人,先生?”他對貝恩斯先生說,“我可不可以核實一下您的身份?讓我看一看您的證件。”他關上門。

貝恩斯先生拿出錢包。那個日本人接過錢包,坐下來檢查裏面的證件。看到一張女孩的照片,他停住了。“太漂亮了。”

“是我的女兒。瑪莎。”

“我也有一個女兒,也叫瑪莎,”那個日本人說,“現在在芝加哥學鋼琴。”

“我女兒,”貝恩斯先生說,“快要出嫁了。”

日本人把錢包還給貝恩斯先生,期待他說些什麽。

貝恩斯說:“我到這兒已經兩個星期了,矢田部先生還沒有出現。我想知道他還來不來。如果不來,我該怎麽辦?”

“你明天中午再來。”日本人說著站了起來,貝恩斯先生也站了起來。“再見。”

“再見。”貝恩斯說。他走出試衣間,把那條褲子放回衣架,離開了富家百貨大樓。

沒花多長時間,在市中心繁忙的人行道上和其他行人走在一起的時候,他這樣想。到時候那個日本人真能得到消息嗎?聯系柏林,轉達我的問題,還要編碼和解碼——每一個環節都能做到?

顯然他是能夠做到的。

要是早一點聯系這個特工就好了。這樣我就用不著那麽擔心和焦慮了。似乎沒什麽重大風險,看上去一切都很順利。而且只用了五六分鐘。

貝恩斯一邊往前走,一邊看著商店櫥窗裏的東西。現在他感覺好多了。不一會兒,他看到了夜總會卡巴萊歌舞表演的宣傳照,照片上滿是蒼蠅的糞斑。上面的人赤身裸體,乳房像充了一半氣的排球垂掛下來。他覺得啼笑皆非,信步往前走。市場街上人來人往,為各種各樣的事情忙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