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者(第2/14頁)

(二)

何夕擡起頭來,向著我站的方向看過來。我愣了一下,立刻醒悟到他是在看夏群芳的背影。這時坐在窗戶邊的那兩個女生開始議論說剛才那個在外邊傻乎乎看了半天的人不知是誰,何夕有些憤怒地瞪了她們一眼。他其實很早就知道母親就站在窗戶外注視著自己,在他的記憶裏,母親幾乎每個星期天的上午都會到學校的圖書館來看自己讀書。何夕知道母親之所以選在這一天來,純粹是前幾年的習慣所致,實際上母親現在的每一天都可算是放假。何夕看著母親遠去的背影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的情形也差不了多少。有時候何夕的心裏會隱隱地升起一股對母親的埋怨,他覺得母親實在太遷就自己了,從小到大的許多事情她幾乎都由何夕自己做主,如果當初母親能夠在選擇專業上不要過分順從自己就好了。何夕搖搖頭,覺得自己不該這樣埋怨母親,他其實知道母親並不是不想幫自己,而是實在沒有這方面的見識。

何夕看了下表,急促地向窗外掃視了一下。按理說江雪應該來了,他們說好上午十一點在圖書館碰面的。何夕簡單收拾了一下朝外面走去,剛到門口時就見到了江雪。

和何夕比起來江雪應該算是現代青年了。單從衣著上江雪就比何夕領先了五年。這樣講好像不太準確,應該說是何夕落後了五年。因為江雪的打扮正是眼下最時興的。發型是一種精心雕琢出來的叫作“隨意”的新樣式,腦後用絲質手絹挽了個小巧的結,襯出她粉白的面龐益發清麗動人。看著那條手絹何夕心裏感到一陣溫暖,那是他送給江雪的第一件禮物。手絹上是一條清澈的江河,天空中飄著潔白的雪花。他覺得這條手絹簡直就是為江雪定做的一樣。看到他們倆走在校園裏的背影很多人都會以為是一個學生在向老教授請教問題,不過江雪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妥,盡管要好的幾個女生提到何夕時總是開玩笑地問“你的老教授呢”。小時候她和大她兩歲的何夕是鄰居,有過一些想起來很溫馨的兒時回憶。後來由於父母親的工作變動而分開了,但卻很巧地在十多年後的C大又遇上了。當時江雪碰到了迎面而來的何夕,兩人不約而同地喊到“哎,你不就是……哎……那個……哎嗎”,等到想起對方名字後兩個人都大笑起來。所以兩人後來還常常大聲地稱呼對方為“那個哎”。江雪覺得何夕和自己挺合得來,別人的看法她並不看重。她知道有幾個計算機系還有高分子材料系的男生在背地裏說他們是鮮花和牛糞。在江雪看來何夕並不像外界所認為的一樣是一個迂腐的書呆子,恰恰相反,江雪覺得何夕身上充滿了靈氣。給江雪印象最深的是何夕的眼睛,在此之前她從未見過誰擁有這樣一雙睿智而深邃的眼睛。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江雪總止不住地想有著這樣一雙眼睛的人一定是不平凡的。

每當看到江雪的時候何夕的心情就變得特別好,實際上也只有這時候他才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何夕很小就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當他手裏邊有事情沒有完成的時候總是放不下,無論做別的什麽事情總還惦記著先前的那件事。他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是這種性格了,但江雪的出現改變了一切。和江雪在一起時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就像換了一個人。那些不高興的事,那些未完成的事,都可以拋在腦後,甚至包括“微連續”。一想到“微連續”何夕不禁有些分神,腦子裏開始出現一些很奇特的符號。但他立刻收回了思想,實際上只有在江雪到來時他才會這樣做,同時也只有在江雪到來時他才做得到這一點。江雪注意到了何夕一刹那間的走神,在她的記憶裏這是常有的事。有時大家玩得正開心的時候何夕卻很奇怪地變得無聲無息,眼睛也很縹緲地盯住虛空中的不知什麽東西。這種情形一般不會持續很長,過了一會兒何夕會自己“醒”過來,就像從睡夢中醒來一樣。這樣的情況多了大家也就不在意了,只把這理解成每個人都可能有的怪癖之一。

“先到我家吃午飯。我爸說要親自做拿手菜。”江雪興致很高地提議,“下午我們去滑旱冰,老麥才教了我幾個新動作。”

何夕沒有馬上表態,眼前浮現出老麥風流倜儻的樣兒來。老麥是計算機系的碩士研究生,也算是系裏的幾大才子之一,當初同位居幾大佳人之列的江雪本來都開始有了那麽一點意思,但是何夕出現了。用老麥的話來說就是“自己想都想不到地輸給了江雪的兒時回憶”。不過老麥卻是一個灑脫之人,幾天過後便又大大咧咧地開始約江雪玩,當然每次都很君子地邀請何夕一同前往。從這一點講何夕對老麥是好感多於提防。不過有時連何夕自己也不得不承認當老麥和江雪站在一起的時候顯得那樣協調,無論是身材相貌還是別的,這個發現常常會令何夕一連幾天都心情黯然。但是江雪的態度極其鮮明,她毫不掩飾自己對何夕的感情。有一次老麥帶點不屑地說“小孩子的感情靠不住”,結果江雪出人意料地激動了,她非要老麥為這句話道歉,否則就和他絕交,結果老麥只得從命。當時老麥的臉上雖然仍舊掛著笑,但何夕看得出老麥其實差點兒就扛不住了。在這件事情之後老麥便再也沒有做過任何形式的“反撲”—如果那算是一次反撲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