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者(第3/14頁)

何夕在想要不要答應江雪,他每個星期天都答應母親回家吃晚飯的,如果去滑旱冰晚上就趕不上回去吃飯的時間了。但是江雪顯然對下午的活動興致很高,何夕還在考慮的時候,江雪已經快樂地拉著他朝她家跑去,那是位於學校附近的一套商品房。路上江雪銀玲一樣美妙的笑聲驅跑了何夕心中最後的一絲猶疑。

(三)

江北園解下圍裙走出廚房,饒有興致地看著江雪很難稱得上嫻靜的吃相。退休之後他簡直可稱為神速地練就了一手烹調手藝,高興得江雪每次大快朵頤之後都要大放厥詞稱他本來就不該是計算機系的教授而應當是一名廚師。也許正是江雪的稱贊使他終於拒絕了學校的返聘,並且也沒有接受另一些單位的聘請。何夕有些局促地坐在江雪的身旁,半天也難得動一下筷子。江家布置得相當有品位,如果稍作誇張的話可稱得上一般性的豪華。以江北園的眼光來看,何夕比以前常來玩的那個叫什麽老麥的小夥子要害羞得多,不知道性格活潑的江雪怎麽會做出這種選擇。不過江北園知道世上有些事情是不能夠講道理的,女兒已經大了,家裏人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代她去判斷了。

“聽小雪說你是數學系的碩士研究生。”江北園詢問道。

何夕點點頭,“我的導師是劉青。”

“劉青。”江北園念叨著這個名字,過了一會兒有些不自然地笑笑說,“退休後我的記性不如以前了。”

何夕的臉微微發紅,“我們系的老師都不太有名,不像別的系。以前我們出去時提起他們的名字很多人都不熟悉,所以後來我們都不提了。”

江北園點點頭,何夕說的是實情。現在C大最有名的教授都是諸如計算機系、外語系、電力系的,不僅是本校,就連外校和外單位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大名—有些是讀他們編寫的書,有的是使用他們開發的應用系統。不久前C大出了件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一位學生發明的皮革鞣制專利技術被一家企業以七百萬元買走,爾後皮革系的教授們也榮升這一行列。

“你什麽時候畢業。”江北園問得很仔細。

“明年春季。”何夕慢吞吞地夾了一口菜,感覺並不像江雪說得那樣好吃。

“聯系到工作沒有。”江北園沒有理會江雪不滿的目光,“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何夕的額頭滲出了細小的汗珠,他覺得嘴裏的飯菜都味同嚼蠟,“現在還沒有。我正在找,有兩家研究所同我談過。另外,劉教授也問過我願不願意留校。”

江北園沉吟了半晌,他轉頭看著笑眯眯的女兒,她正一眼不眨地盯著何夕看,仿佛在做研究。

“你有沒有選修其他系的課程?”江北園接著問。

“老爸。”江雪生氣地大叫,“你要查戶口嗎?問那麽多幹嗎。”

江北園立時打住,過了一會兒說:“我去燒湯。”

湯端來了,冒著熱氣。沒有人說話,包括我。

(四)

老麥姿態優美地滑過一圈弧線,動作如行雲流水般酣暢。何夕有些無奈地看著自己腳下憑空多出來的幾只輪子,心知自己絕不是這塊料。江雪本來一手牽著何夕一手牽著老麥,但幾步下來便不得不放開了何夕的手—除非她願意陪著何夕練摔筋鬥的技巧。

這是一家校外的叫作“尖叫”的旱冰場,以前是當地科協的講演廳,現今承包給個人改裝成了娛樂場。條件比學校裏的要好許多,當然價格是與條件成正比的。由於跌得有些怕了何夕便沒有上場,而是斜靠著圍欄很有閑情般地注視著場內嬉戲的人群。當然,他目光的焦點是江雪。老麥正和江雪在練習一個有點難度的新動作,他們在場地裏穿梭往來的時候就像是兩條在水中翩翩遊弋的魚。這個聯想讓何夕有些不快。

江雪可能是玩得累了,她邊招手邊朝何夕滑過來。到跟前時卻又突然打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急旋方才穩穩停住。老麥也跟著過來,同時舉手向著場邊的小攤販很瀟灑地打著響指。於是那個矮個子服務生忙不叠地遞過來幾聽飲料。老麥看看牌子滿意地笑著說你小子還算有點記性。

江雪一邊擦汗一邊啜著飲料,不時仰起臉神采飛揚地同老麥扯幾句溜冰時的趣事。你撞著那邊穿綠衣服的女孩好幾次,江雪指著老麥的鼻尖大聲地笑著說,別不承認,你肯定是有意的。老麥滿臉無辜地搖頭,一副打死也不招的架勢,同時求救地望著何夕。何夕覺得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幫不了老麥,只好裝糊塗地看著一邊。算啦,江雪笑嘻嘻地擺擺手,我們放過你也行,不過今天你得買單。老麥如釋重負地抹抹汗說,好啦,算我舍財免災。何夕有點尷尬地看著老麥從兜裏掏出錢來,雖然大家是朋友,但他無法從江雪那種女孩子的角度把這看作一件理所當然的事,至少有一點,他覺得總是由老麥做東是一件令他難以釋懷的事。但想歸想,何夕也知道自己是無力負擔這筆開支的。老麥家裏其實也沒給他多少生活費,但是他的導師總能攬到不少活。有些是學校的課題,但更多的是幫外面的單位做系統。比方說一些小型的自動控制,或是一些有關模式識別方面的東西,以及幫人做網頁,甚至有時候根本就是組一個簡單的計算機局域網,雖然名稱是叫什麽綜合布線。這所名校的聲譽給他們招來了眾多客戶。很多時候老麥要同時開幾處工,雖然他所得的只是導師的零頭,但是已足夠讓他的經濟水準在學生中居於上層了,不僅超過何夕,而且肯定也超過何夕的導師劉青。在何夕的記憶裏除了學校組織的課題之外他從未接過別的工作,何夕有一次閑來無事,他把自己幾年來參與課題所得加總在一起之後發現居然還差一塊錢才到一千元。接下來的幾小時裏何夕簡直動破了腦筋想要找出自己可能忽略了的收入以便能湊個整數,但直到他啟用了當代數學最前沿的算法也沒能再找出一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