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珀,你在哪兒?

最終,在一切漸近尾聲之際,我才開始明白飛機的這一部分可能遭遇了什麽。在其與機首斷裂之後,它旋轉了180度,猛地撞向了地面。在它落入水中之前,湖邊的樹梢減慢了它的速度,讓它的尾部先行入水。不少人有可能正是因此才保住了性命:撞擊力把人們扔回了座位上,而不是猛沖向前、被椅背撞折脖子。飛機的底部被什麽東西撐住了。我猜也許是幾棵樹。無論那是什麽,最終都崩塌了。地獄隨之降臨。湖水如沉重的水泥般灌入機身,最後拉著飛機的中央部分往下沉。用不了幾秒鐘,它就要沉入湖底了。

“大家快出來!快!”我喊叫著。

幫助我們搬運屍體的最後幾名幸存者沿著過道爬了上來,站到了一直延伸到淺灘上的隊伍之中。被救起來的無知覺的人們就歪歪扭扭地擺放在那裏。通向火堆的路上,滿是一張張被救生衣襯托著的、沾滿血跡的浮腫面龐。有的人快速跑回水中,有的人站在齊腰深的水裏。每一個人都在傾盡自己的最後一絲力氣動手幫忙。盡管大家看起來幾乎不成人形,但他們今晚都是天使。

那個身穿綠色凱爾特人球隊T恤衫的男子——我想他應該叫邁克——急匆匆地低著頭從我身邊走過,渾身都在顫抖。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在周圍紛亂的場景中搜尋起來:“哈珀在哪兒?”

邁克咳嗽著看了看自己的身後。“我想她已經脫離困境了。”他點了點頭,“是的。我覺得是這樣的。”

“好的。我會去確認一下。走吧。”我推了他一下。他朝著飛機的邊緣走去,在冰冷的湖水中邁動著腳步。

我回頭凝視著這片煉獄,卻只看到一堆脖子上套著黃色救生衣的屍體正在朝我漂浮過來。我轉過身走回過道,仔細查看那一張張臉龐,一直找到了火堆旁邊。可我並沒有看到一個沒穿救生衣的苗條金發女子。哈珀不在那裏。她沒有逃出來。

我的腳下有什麽炸開了花——我猜是救生衣。水花像一桶冰水一樣拍中了我的臉。我搖了搖頭,定睛凝視著黑黢黢的過道。又有一具屍體從我的身邊漂了過去。緊接著,我看到了一個人影,纖細的雙臂正漂浮在座位的上方,但緊接著就被黑暗吞噬了。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看到的是什麽時,我的身體就已經做出了反應。我潛入了漆黑的湖水之中,遊過被淹沒的過道,雙手抓住正對著我的椅背,把自己推向更深處,經過了許多我認不出的屍體和物品。

是哈珀。我能夠認出她青腫的臉龐。釋然與恐懼在我的內心爭鬥起來。我想要拉住她伸出的手,卻怎麽也抓不住她的手指。看到她失去知覺的樣子,我愣在那裏漂了一會兒。自從305航班墜毀以來,我的心裏第一次感受到了惶恐。

就在那時,她的手臂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是在揮手求救。她還活著。我飛快地遊過去抓住她的小臂,用力拖拽她的身體,可她卻紋絲不動。我靠了過去,伸出兩只手臂,緊緊地摟住她,踩著座椅向上使勁。還是沒有用。她似乎是被什麽東西綁住了。此刻,我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不知是因為缺氧還是恐懼。

我向下沉了一點兒,摟住她腰部以上的位置,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踹了一腳。我們掙脫了,順著過道漂浮了起來。可她還是一動不動。我感覺自己的胸口就快要炸開了,卻還是用一只手摟著她,蹬踹著座椅,推動我們向上移動。她有些反常,像個碎布洋娃娃一樣癱在我的手臂上。那種感覺有點兒惡心,但我依舊繼續挪動,望著閃爍的月光緩緩地照亮了水面,直到自己的四肢都開始麻木,心頭再一次被恐慌的情緒占據。我們沖出了水面。我猛地吸了一口氣。瞬間,她從我的手臂間滑落了下去。但在她重新墜入湖底之前,我一把抓住了她,然後竭盡最後一絲力氣踢動著湖水。可我已經無力讓兩個人都浮在水面上了。我筋疲力盡,試圖喘上一口氣,但口鼻裏灌進來的幾乎都是冰水。

我的身邊充斥著無法分辨的聲音。我緊緊地抱著哈珀,踢著水朝岸邊遊去。我的雙腿不聽使喚了,緩慢而又費力地在水裏挪動著。有什麽東西在使勁地拉我。湖水湧進了我的嘴巴。我吐了幾口,嗆到了自己。我閉上嘴巴和眼睛,試圖堅持下去。

再一次睜開眼睛時,我滿眼看到的都是黃色的橡膠,眼前猛地出現了一件救生衣。我眨了眨眼睛,看到頭頂上正懸著一輪銀色的月亮,星星也比我以前見過的更加明亮。很快,我被人用手托著腋下拽上了岸。我把頭轉向一側,吐水吐到整個人都幹嘔了起來。我感到有人為我裹上了毯子,並伸手把我推到了火堆旁邊。熱氣烘烤著我,讓我起初有種就要被燒焦了的感覺,與幾乎令人無法忍受的寒冷正好相反。一股股熱浪湧上了我的身體,透過皮膚沁入了我顫抖的骨頭。我逐漸適應了這種溫度,感覺自己仿佛被包裹在了溫暖的泥土之中。我的身上有些刺痛,可就是無法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