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突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清晨了。我仍舊躺在篝火旁邊,只不過火勢已經減弱到了昨晚的一半。裹著毯子的人們圍繞著火堆,身旁還散落著泄了氣的黃色救生衣,仿佛昨夜剛剛下了一場泄了氣的橡皮鴨雨。

我感覺自己在過去的8小時內一直都在一只巨大的電動和面缸裏蹦來蹦去,身上沒有痛點,只有一陣陣襲來的疼痛。我吸了一口氣,但很快就停了下來,努力不讓自己咳嗽出來。涼颼颼的空氣也會讓我感到陣痛。我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昨晚,我在篝火旁暖和過來之後就挪到了遠處,把最溫暖的地方留給了最需要加溫的那些人。我們應該生上兩堆篝火,這裏實在是太冷了,即便是對我來說。

嘎吱作響的腳步踩著鋪滿碎石的河畔,堅定而又大步地朝我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緊接著,薩布麗娜的臉出現在了我的面前,眼神專注地打量著我:“你感覺怎麽樣?”今天早上,她的口音比以前更重了,吐字也更加清晰。或許這只不過是她當醫生時的聲音。

我趴在地上。“很好。”我回答,然後咳嗽了起來。

“這不大可能吧?我需要你準確地匯報自己的症狀。你可能受了我昨夜無法診斷出來的內傷。”

“好消息,醫生:我所有的內傷都是心理上的。”我坐起身,在營地裏掃視起來,“哈珀在哪兒?”

“這邊走。”

在薩布麗娜帶著我穿過營地、來到距離篝火最近的那個圓圈旁時,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哈珀側躺在那裏,嬌小的身軀朝著篝火的方向蜷縮著,身上裹著兩張藍色毛毯,黯淡無光的金發披散在上衣上。她一動不動。

“她還活著。”薩布麗娜終於開了口,“但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她被拉上岸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呼吸。我把她搶救了回來,但她還是昏迷不醒。她也許遭受了永久性的腦損傷,或者……正如我昨晚所說的那樣,過度操勞是危險的。”

“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麽做——坐視不管?冷眼旁觀?遊過去告訴他們,我們很願意幫忙,但是為了謹遵醫囑只能見死不救?”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指出,在身體狀況不穩定的情況下,過度操勞和缺氧可能會加劇早已存在的傷勢,讓我更難做出準確的診斷。”

“你說得對。好吧,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試圖緩解劇烈的頭痛。薩布麗娜昨晚可能拯救了幾十個人的生命,從臉色上來判斷,她自己應該是一夜沒睡。“聽著,我感覺很糟糕,對自己昨晚做出的決定有些後悔。”

“這很可能是我的錯。我現在在做的事情讓我自己也感覺很不舒服。”

“是的。你可以……稍微改進一下自己對待病人的態度。”

“我不是做臨床的。”

“我猜到了。總之,你到底是哪種醫生?”

她轉過身去,離開了火堆:“我想你應該吃點兒東西,休息一下。”

“三明治和回籠覺,我覺得聽上去不錯。”我沿著湖岸向遠方眺望,還豎起了耳朵傾聽,卻什麽也沒有看到,什麽也沒有聽到。“所以,大部隊在哪兒?”

“大部隊?”

“你知道的——直升機、急救人員。他們現在應該趕到了才對。”

“我什麽人也沒有看到。”

“你在開玩笑。”

“我向你保證,我沒有開玩笑。”

人際交往不是薩布麗娜的長項,這可能就是她做不了執業醫師的原因,不管這個職位意味著什麽。但這並不是眼下最大的謎團。

也許救援隊駐紮在了機鼻附近。墜機事故已經發生了將近12個小時——他們現在肯定已經趕到了。我記得我在昨晚的混亂之中把手機放在了自己的口袋裏,於是趕緊把它拿出來,驗證了自己已經心知肚明的一件事:它壞掉了,再也無法使用了。

“我打算去飛機的另一截那裏看看,找些吃的東西。你想要點兒什麽嗎?”

“好呀,那先謝謝你了。500毫升瓶裝水和一頓豐盛的正餐,理想情況下能夠提供1 000卡路裏的熱量——50%的碳水化合物、30%的蛋白質,剩下20%是脂肪。未經少量防腐劑加工的更好。”

“太棒了。”

“如果有幫助的話,我還能再加幾個參數。”

“不必了,不必了,我需要的信息已經足夠了。我一會兒就回來。”

我步履艱難地在樹林中邁進,沿著哈珀和我昨晚奔跑過的路線。她那時已經喘不上氣來了。我早就該料到——我真的不該要求她加入我和飛機上那幾個小夥子的隊伍。回想起昨晚的情景,我意識到自己在召集志願者時眼神直接望向了她,其實是連想都沒有想。我為那些抱怨我演講內容的人感到不恥,卻又忍不住回想自己也對她做了同樣的事情。我強迫她站到了我這一邊,把她拉到了所有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