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

昨晚,我生下了一頭犀牛。我要強調的是,它不只是一頭犀牛,還是一頭懷著雙胞胎的犀牛,而且長了三只角,有點兒多。我生了一頭懷著雙胞胎、長了三只角的犀牛,至少我感覺是這樣的。

我很高興自己還在喘息,但我還是不喜歡每一次吸氣都會帶來痛苦的那種感覺。我要躺在這裏,直到身上再也感覺不到疼痛為止。從好的方面來說,我在這段時間裏肯定會瘦上幾斤。我沒有胃口,也無法想象吃飯時必須承受的那份痛苦。

我想象著自己正擺脫這片被人束縛、燃著篝火的荒野。我會變得更加苗條和傲慢,身體也將痊愈,如同一只鳳凰從灰燼中升起,準備好在湖面上翺翔,為了自由和受人尊敬而尖聲呼喊,然後奪回我可悲的生活。

我必須休息,等待那對翅膀的重生。

醫生來過了。她比我昨夜印象中還要嚴厲,其實是面無表情,說起話來一針見血,還有點兒無趣。盡管她對待病人的態度還有待改進,但她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而且她還為我詳述了事情的經過。昨天晚上,在我被人拽出水面之後,她喂我吃了幾顆止疼片。我什麽也不記得了,但她說止疼片可能會導致奇怪的夢境和思維混亂。(我沒有提及犀牛和鳳凰,因為從嚴格意義上說它們似乎與我身上的病痛沒什麽關系。)

醫生最關心的還是我的腿,顯然,它被卡在機艙裏時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她用繃帶把傷口包紮了起來,希望自己能夠時刻關注它的情況。

關於昨晚的事情,我只記得救人時自己心裏的那股興高采烈的勁兒,尤其是那些被我親自扛出去的孩子。然後是冰冷,還有尼克拉扯我的雙臂,其他的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醒來的感覺反而更加糟糕。眼下,止疼藥的作用肯定已經完全消失了。尼克送來了一些食物,但我吃不下,於是給了別人。我需要多睡一會兒。

幾分鐘之前,我看見一個孩子路過篝火堆。那是一個12歲左右的印度女孩,身上穿著一件迪士尼T恤衫。

這個畫面讓我感覺好多了,足以支撐著我站起來走一走。我的右腿還是不太好,每邁出一步,全身就會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但走出幾步之後,我感覺自己還是可以應付得來的。

讓身子直立起來比躺在那裏感覺痛得多,但我想做點兒什麽,好歹做些貢獻。

大部分人都簇擁著圍繞在火堆旁邊,但還有不少人從樹林裏拖拽樹枝過來,把它們投入逐漸微弱的火苗之中。這個主意似乎不錯,於是我邁開步子,沿著拖拽樹枝留下的軌跡走進了樹林。

我在樹林裏大約走了100英尺,這時耳邊傳來了一個聲音,一個我熟悉的聲音,一個我厭惡的聲音。

“別擔心,我不會怎樣。”格雷森用他慣有的可惡的、自視甚高的語氣說道,“我會在你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傷害你。”

“我現在就沒有防備。”尼克的聲音聽上去很冷靜。

我走近一些,停在了足以看清他們兩個人的地方。尼克看上去筋疲力盡,兩只眼睛下方綴著大大的黑眼圈,臉色比我印象中的還要難看。格雷森在體側舉著一根粗壯的樹枝,他背對著我,所以我無法看清他的臉。

我緩緩地向前挪動著,腳下的一根枝杈發出了折斷的清脆響聲。我擡起頭,發現他們兩人的眼神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上帝啊,你就像個病毒一樣。”格雷森說道,“怎麽也甩不掉。”他等待著,可我什麽話也沒有說。“我敢打賭,你很喜歡這樣。這會不會是你遇到過的最讓你開心的事情?”

尼克徑直望向了我,沒有理會他的話:“你還好嗎?”

“嗯,你呢?”

“我沒事。”

“哦,慈愛的上帝。請原諒我,我要惡心死了。”格雷森邁著大步從我的身邊走了過去,“告訴你的男朋友,讓他睜著一只眼睛睡覺,哈珀。”

幾秒鐘之後,我聽到他把樹枝投進了火堆裏。

現在,尼克已經站到了我的面前,臉上的表情既嚴肅又凝重,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昨晚是我強迫你的。”他說,“讓你跟著我上了飛機。”

“你沒有逼我。”

“不。如果你出了什麽事情——”

“聽著,如果讓我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即便我今天早上不會蜷縮著在火堆旁邊醒過來。我看到他們了,那幾個被我拖出機艙的孩子。冒險是值得的。對我來說,這是值得的。”

他點了點頭,眼睛凝視著地面。他的表情依舊是那樣的肅穆,但我能夠感覺緊張的氣息正從他的身體裏散發出來,如同一道氣墻般向我襲來。“你的身上還有哪裏在痛嗎?”他問道。

“渾身都痛,我這該死的身體沒有一處不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