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燒,感染,疼痛(第2/2頁)

“通常在這種情況之下,你應該接受住院治療,很有可能是靜脈注射抗生素。但我們只有口服抗生素。盡管它們也會有所幫助,我還是不能確定它們是否百分之百有效。正如我所說的,我更願意把它們留給那些感染部位無法被觸及的病人——還有,老實說,更需要這些藥物續命的人。針對體重較輕的人,我們的限定計量會進一步降低,以取得更好的效果。”

體重較輕。“孩子。”

“沒錯。”

我現在明白了。薩布麗娜需要我做出一個決定,也需要我的幫助——如果事情發展到了那一步。事實證明,我的康復真的取決於我。

不管誰能夠拿到抗生素,我的生命和肢體都有一個危在旦夕。我捫心自問,什麽樣的決定才能讓我的良心過得去。但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在其中一條路的盡頭,我也許根本就沒有生存的希望。這就是考驗,不是嗎?我可以做出一個自己無法容忍的決定,挽救自己的生命,或是冒著死亡的危險面對自己的良心。

薩布麗娜看著我,等待著。

我的缺點數不勝數。但如果你詢問我的任何一個朋友,哪一個缺陷是最令我的人生止步不前的,他們會給出同樣的答案——決策。尤其是事關我個人幸福的事情。職業選擇,約會選擇,住在哪裏,在哪裏工作,什麽時候對自己的未來提出要求——對於上述這些,我做出的決策都是最糟糕的。至少我還能選出一套衣服,決定自己要在哪裏吃飯(面對挑戰或重大決策時,我發現陳述自身的某些優點有時會很有幫助)。不,我不該想到決策;這太容易讓我想起那個決定了。我必須集中注意力。

此時此刻,我的第一本能是感到恐慌,然後為自己開始恐慌而感到恐慌,直到我因為決策功能徹底紊亂而崩潰。我是說,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我說的話只會決定丟掉性命或一條腿的到底是我還是幸存下來的某個可愛的孩子。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恐慌之情卻沒有出現,心中反而只有一個讓我越發冷靜、清晰而又篤定的答案。沒有馬後炮,也沒有痛苦糾結。真奇怪。我之後一定得把事情想清楚,等我腐爛的腿邊不再蹲著一個神經兮兮卻又似乎十分能幹的醫生時。

“我同意你的說法,薩布麗娜。其他人更需要抗生素。等尼克回來,我會告訴他我拒絕了你的提議。”

“謝謝你。”薩布麗娜舒了一口氣,坐回去靠著廚房的墻壁,看上去比之前更加筋疲力盡了。我想這段對話對她來說一定分外艱難。

我不得不說,此時此刻,我真正想要確定的是薩布麗娜醫生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她經常看到我這種傷勢,並曾無數次地處理過類似的病例嗎?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是哪種醫生,薩布麗娜?”

她猶豫了一下。

“你見過很多種感染嗎?還有創傷?你擅長傷口護理嗎?”我刺探了起來,每說出一個詞,心中的緊張之情便會加重一分。

“日常工作中碰不到……”

“好吧。那麽,你平日裏是做什麽的?”

“我在一間實驗室裏工作。”

啊。

“但我在醫學院上學時擁有豐富的創傷醫療經驗。”

啊,啊,啊,啊。你知道我還記得多少大學裏學過的東西嗎?

非常……

非常……

少。

我點了點頭,仿佛她說的是今天的天氣預報。我告訴自己,薩布麗娜(不管她姓什麽)碰巧就是這個被當作臨時醫院的飛機殘骸裏最好的創傷外科醫生。她是眼下最好的醫生,我必須對她充滿信心。

她開始動手撕開繃帶邊緣的白色膠帶:“你準備好開始了嗎?”

我能對誰說不呢?我的意思是,她可是在實驗室裏工作的人啊。

原始。這就是我對305航班墜機殘骸中的1D座位上剛剛發生的事情給出的形容。極其原始。我聽人說過,治療的過程比疾病本身還要糟糕,現在我徹底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麽了。

疼痛在我的身體裏穿行,如同關不掉的消防水龍帶。

令人感到驚奇的是,痛苦竟能讓人感到如此筋疲力盡。薩布麗娜說我需要時常動一動,以保持血液循環,但我現在就是做不到。

老實說,我開始懷疑自己到底能否離開這個鬼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