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我

半個小時以後,我近距離地審視了一遍希思羅機場——或者應該說是它的遺址——然後把雙筒望遠鏡遞給了格雷森。

機場大樓躺在一片廢墟之中,到處都是塌落的水泥、鋼筋和玻璃,隨處可見這座昔日歐洲最繁忙的機場中指引乘客的醒目彩色指示牌留下的碎片。灰色的土堆裏點綴著紅色、藍色和綠色的碎屑。但是,占領主導地位的卻是一抹綠色——植被正緩慢地占領這片土地。草坪、雜草和苔蘚爬滿了隆起的廢墟,但樹木還沒有生根。也許等到風霜雨雪將希思羅機場的遺址粉碎成類似土壤一樣的東西之後,過幾年就會有大樹拔地而起。

在機場大樓的背後,我們發現了光線的來源——3頂長長的白色帳篷,如幽靈般在茫茫的草叢中閃著光。雖然從這裏望去很難說清,但我猜它們加起來應該有一個足球場那麽大。帳篷的上空散發著光暈,使得夜色中的它們看上去十分朦朧。

一條長跑道上的雜草被清除幹凈——我猜機場占領者們本以為305航班會在這裏降落。起初,我把它當作了一個積極的信號,可緊接著,因為看到燈光和帳篷而穩步積累的樂觀情緒卻逐漸消失了。在帳篷的旁邊,修剪過的跑道盡頭,隱約出現了3艘飛艇。它們銀色的表面上帶有長長的黑色痕跡,那是我之前目睹過的兩場戰鬥在飛艇身上留下的傷痕。天知道它們還參與過多少場戰鬥。我猜,每一艘飛艇都有約100英尺長、20英尺高。我還是不知道它們是怎麽飛行的。更重要的是,我也不清楚裏面的人是敵是友。在這片黑暗之中,隔著雜草的海洋和希思羅機場破碎的遺址,我毫無頭緒。

格雷森和我靜默地站了許久,腳下是坍塌的生了銹的帶刺鐵絲圍墻。終於,我們小心翼翼地邁開了步子,朝著帳篷走去,準備實施我們的方案。

“你打算怎麽做?”格雷森壓低了嗓門問道。

盡管他們幾乎不可能聽到我們在這裏說話的聲音,我還是小聲地簡單回答了一句:“找個可以掩護的地方等著,看看有沒有什麽兆頭能夠告訴我們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10分鐘之後,我們在一架陌生牌子的破舊寬體客機一側找好了位置。時間正緩緩地侵蝕著它——就像侵蝕機場和倫敦那樣。格雷森和我輪流隔著破損的笨重機身朝營地望去,身體緊緊地蜷縮在一起,試圖為彼此取暖。

我很想打個盹,卻怎麽也睡不著。我實在是太緊張、太寒冷,又太惱火了。

背靠著飛機的金屬機身坐在那裏,天上下起雨來,我擡頭望去。只不過是毛毛雨,和我們騎行過程中遭遇的寒冷的瓢潑大雨相比算不了什麽。盡管如此,我還是希望它不要降臨。

一個小時過去了,我們什麽也沒有看到,對如何溜進這個地方更是毫無頭緒。還有兩個小時就要日出了。我們必須快點兒決定:撤退還是前進。這兩個選擇都沒什麽吸引力。

我們把損壞的機身上某塊突出的部分當作了我們的藏身之處,以抵禦寒冷和雨水。在這段時間裏,我做出了一個決定:

如果我能活著通過如此嚴峻的考驗,就搬到亞利桑那州去,再也不在日落後出門。

有動靜。一個穿著帶有玻璃鱗片作戰服的人影從其中的一艘飛艇裏走了出來,他飛快地鉆進了距離它最近的帳篷裏,在我還沒來得及看清他之前就溜進了門。我專注地凝視著,等待他再一次出現。在格雷森把手伸向雙筒望遠鏡、準備把我替換下來時,我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動。我需要看一看。

30分鐘之後,我的雙臂開始抽筋,眼睛也十分疲憊,可那裏還是什麽動靜也沒有。是時候孤注一擲了。

朝著發光的白帳篷蹣跚行進的路途似乎沒有盡頭。透過薄霧和毛毛雨,那3座圓頂建築就像冉冉升起的太陽,在遠處的地平線上若隱若現。

這是一個瘋狂的舉動,是鋌而走險。但我們的結論是:要麽嘗試去別處尋求幫助,要麽就去看看簾子後面藏著什麽——或者準確地說,應該是帳篷的門簾。我被凍僵了,渾身濕漉漉的,肚子裏空空如也,而門簾此刻就在距離我100英尺的地方。回過頭去、到別的地方尋求幫助似乎並不是一個可行的選項。我甚至不確定這世上是否還有別的人。起碼我知道這裏有人。乘客們很有可能也在這裏。尤其是其中的一個人,如果那艘傷痕累累的飛艇把她從泰坦展覽館的戰場上救了出來。在我和格雷森舉著槍把手伸向門簾時,我告訴自己,這是我們剩下的唯一一步棋了。

站在門口,我們兩人誰也沒有猶豫。格雷森掀開門簾鉆了進去,我也跟著進去了。

小小的房間裏空無一人,墻面全都是用白色的塑料薄板做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