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碎片

自從飛機降落在舊金山以來,我的感覺一直都很好,身體方面也不錯。但我總是強烈地感受到自己忘記了什麽。我所做的事情不如我需要做的事情那麽重要,那種感覺仿佛是一種緊張而又令人不安的愧疚。

但它只是一種感覺。這倒是很新鮮。

我撥通了自己心中認為能夠幫到我的人的電話。幸運的是,他有空。

“這一周過得怎麽樣?”

“還是老樣子。”

“解釋一下。”戈麥斯醫生蹺著二郎腿,帶著一副心理醫生的表情看著我。那仿佛是所有心理醫生與生俱來或在學校裏學來的本領。

“我感覺我好像在看著自己的人生重演。”

“此話怎講?”

“我該興奮的時候不會感到興奮,甚至很少生氣。大部分時間裏,我甚至不在乎會發生什麽,只是感覺很空虛。但是,在過去的兩天裏,我仿佛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緊急的事情,而且刻不容緩。”

“你覺得自己正處在危險之中嗎?”

“什麽?”

“處在危險之中。對你自己或對其他人來說很危險。”

“不。你沒聽懂我的話。我還不至於傷害我自己。我不是抑郁,也不是狂躁。我沒病。這種感覺就像是我腦子裏缺了什麽東西。我不會冒險葬送自己或任何一個人。但是我很怕就這樣看著自己最好的年華流逝,怕得要死,仿佛我正凝視著一只魚缸。”

從很多方面來說,早期的風險投資就是一出肥皂劇。

大部分場景都是一模一樣的。同樣的角色反復出現,他們經歷了引人注目的逆轉和成功,消失一陣子,然後帶著某個新東西回來,發誓它將成為下一個熱點。

秘密得到了保守。流言以光速傳播。

企業開始變得急功近利。它們越急躁,投資者就會變得越興奮,也越緊張。在過去的幾天裏,我收到了一封又一封的電子郵件,堅持要我見一見當下最炙手可熱的年輕人。實際上,這也許只是謠傳,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可與我交談過的每一個人心裏都對他存在著一個大大的問號。

他的名字叫作尤爾·譚。我們兩個人坐在我辦公室的會議室裏,桌上的一疊文件夾旁放著他的筆記本電腦。他既不緊張也不自負,更不是那種誇誇其談的人。他很專注,一心只想著自己的工作。那也許是我近來聽過的最有趣的事情。

“我把它稱為Q-net。”尤爾邊說邊把一張紙攤在了我的面前,“其實就是量子網絡。調制解調器可以在現有的計算機上運作,無須電線。它能夠使用量子交纏、以光速轉移大量數據。”

他開始深入細節,內容有些過於細致,但我並沒有阻止他。不可思議。一種無成本的高速網絡,還不需要任何基礎設施。它會讓世界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其潛力幾乎是無限的。

“我兩周前申請了專利。”

我點了點頭。“聰明。尤其是在你四處奔走之前。你對這家公司未來5年的暢想是什麽,尤爾?你想讓這裏發生什麽?”

接踵而至的答案就是那個困擾著我的同僚的“問題”,也許這也是他們想要讓我見見他的部分原因。

事實上,尤爾·譚對於把這項技術商業化不太感興趣,也根本不在意錢的問題。他想要免費把專利開放給制造商們。他只想研究這個軟件,讓它變得更高效,確保他的新網絡不受黑客或任何意圖濫用它的人的危害。簡而言之,他是個真實的人——一個絕對誠懇的好人,一心只想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然而對於投資者來說,他是危險的。他們不介意公司早期是否會虧損,或者甚至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清晰的贏利計劃——可運營項目的人最終是想要贏利的。

我不確定尤爾是否想要贏利,但我相信我會極盡所能幫助他。這個世界需要他創造的東西,也需要更多像尤爾·譚這樣的人,以及更多像他這樣願意幫助別人的人。我就想成為這樣的人,也許那就是能讓我寄予希望的東西。不管怎樣,我再次感受到了熱情,如同火柴被點燃又很快熄滅,可仍舊……

在我的辦公室門口,尤爾停住了腳步。“我必須要問一句。我有種感覺……我們以前見過嗎?”

“沒有。”如果真是如此,我應該會記得尤爾·譚。

我們梳理了各種可能性:我們共同參加過的會議、我做過的演講、雙方可能共有的朋友。尤爾不是在試圖與我建立社會聯系,或與我變得更加熟絡,他認真地對待這個問題,認認真真,心無旁騖,就像解決復雜等式中的未知數一樣。

但我們沒有找出那個缺失的變量。

他離開之後,我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沉思起來。譚的身上的確有著某種熟悉的東西。

我的助理茱莉亞悄悄地走了進來,把一張紙放在了我的辦公桌上。“票。我知道你討厭手機應用軟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