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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妮……?”

“知道聖誕節我送她什麽禮物嗎?”

“呃,不知道。”

“《布萊克醫學字典》。”

“這禮物不錯。”

“我想也是。按字母順序記載了成千上萬種疾病。”

“你說她叫芬妮?”

“是啊。我告訴她隨便選一個吧。隨便哪個醫學都應付得了。總有正確的藥方可以開給你。但她就是不幹,非得弄點兒與眾不同的。就想讓日子更難熬。告訴你,她念書的時候就這德性。”

“是嗎?”

“是的。打曲棍球的時候跌了一跤,摔斷的骨頭誰也沒有聽說過。”

“確實讓人惱火,我想我明白了,”亞瑟不無懷疑地說。得知姑娘名叫芬妮,他著實有些失望。這名字多傻氣啊,聽著就讓人灰心喪氣,活像什麽討人嫌的老處女姨媽,覺得自個兒配不上芬涅拉這個名號,決定改叫芬妮了事。

“倒不是說我沒同情心,”羅素繼續說道,“但就是讓人有些惱火。她瘸了好幾個月。”

他放慢車速。

“到你下車的路口了吧?”

“呃,不,”亞瑟說,“還得往前五英裏。不會給你添麻煩吧?”

“沒事,”羅素停頓了短短一刻,以顯示其實添了不少麻煩,然後才加快車速。

這裏其實正是亞瑟該下車的路口,但此刻他無法離開,因為他必須多了解了解那個姑娘,她甚至還沒醒來就勾走了亞瑟的全部心神。接下來兩個路口下車反正也沒啥區別。

這幾條岔路都通往亞瑟曾經視為家園的那個村莊,盡管他很不情願去想象將在那裏見到什麽。熟悉的地標如鬼魂般在黑暗中掠過,引得亞瑟陣陣戰栗,要造成如此效果,只可能是意識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從極不尋常的視角見到了非常、非常普通的東西。

按照他本人的時間標度,就亞瑟所能夠估計的——那些遙遠恒星的旋轉周期終究陌生得很——他離開地球已有八年之久,但光陰在這裏到底流逝了多少,他實在無從猜測。他筋疲力盡的大腦哪裏能想象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情呢?因為這顆行星,他的故鄉,根本不該存在。

八年前的一天中午,這顆行星被摧毀了,被徹底化為齏粉,兇手是巨大的黃色沃貢飛船,它們懸在午間的天空中,仿佛重力定律不過是地方性法規,破壞起來就像違反停車禁令一樣稀松平常。

“幻覺,”羅素說。

“什麽?”沉浸在思緒之中的亞瑟嚇了一跳。

“她說奇異的幻覺折磨著她,幻覺裏她生活在現實世界中。跟她說她就生活在現實世界中毫無意義,因為她會回答所以她的幻覺才那麽奇異。不知道你怎麽看,但我覺得這麽談話很累人。喂她吃藥,然後溜去喝杯啤酒,這就是我的回答。我的意思是說,再怎麽亂來也得有個限度,對吧?”

亞瑟皺起眉頭,這不是今天第一次了。

“呃……”

“還有那些夢魘什麽的。醫生總說她的腦波模式上有奇特的躍動。”

“躍動?”

“這個,”芬妮說。

亞瑟在座位裏急忙轉身,盯著芬妮忽然睜開但徹底茫然的雙眼。無論她在看什麽,反正都不在車廂裏。她的眼睛忽閃兩下,腦袋猛一抽搐,然後又沉沉睡去。

“她說什麽?”他緊張地問。

“她說‘這個’。”

“這個什麽?”

“什麽什麽?我他娘的怎麽知道?這個刺猬,這個煙囪帽,唐·阿方索的另一把鑷子[1]。她在胡言亂語,我記得我已經說過了。”

“你好像不怎麽關心她。”亞瑟盡可能就事論事地說,但似乎不太成功。

“老弟,聽著……”

“唉,對不起。這是你的家事,和我無關。我不是存心冒犯你的,”亞瑟說。“我知道你很關心她,顯而易見,”他撒謊道。“我明白你也是無可奈何。請你務必原諒我。我剛從馬頭星雲的另一頭搭便車回來。”

他把狂亂的眼神投向車窗外。

今晚他回到了原以為永遠湮滅了的故鄉,五情六感在腦海裏爭奪地盤,亞瑟卻驚訝地發現居然是他對這個古怪姑娘的執念占據了上風,可他壓根就不了解她,除了她對自己說了聲“這個”,還有就是他甚至不忍心讓沃貢人面對姑娘的哥哥。

“那麽,呃,那些躍動是什麽呢?你剛才說的那些躍動?”他盡可能快地說了下去。

“喂,她是我的妹妹,我都不知道我為啥在跟你說……”

“好吧,我很抱歉。你可以讓我下車了,這就是……”

話才出口,事情就變得不可能了,因為已經過去的暴風雨忽然再次爆發。天上電閃雷鳴,仿佛有誰隔著濾網在把神似大西洋的東西往他們頭上澆。

老天敲敲打打,羅素罵罵咧咧,全神貫注地開了幾秒鐘,壯著膽子加速超過一輛標有“麥凱納全天候運輸”的卡車,借此發泄他的怒火。雨勢漸小,他也慢慢放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