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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腦袋在生銹的脖子上吱吱嘎嘎地轉動,似乎是在掃視遠方的地平線。

“這會兒附近似乎找不到門,”他說,“但我相信只要等得夠久,遲早會有人建造一個。到時候,”他慢慢地把腦袋轉回來,看著亞瑟說,“我再為你開門吧。我已經習慣了等待,你知道的。”

“亞瑟,”芬切琪在亞瑟耳邊兇巴巴地說,“你可沒跟我提過這個。你對這可憐的家夥做了什麽?”

“什麽都沒有做過,”亞瑟郁悶地說,“他永遠是這樣……”

“哈!”馬文叫道。“哈!”第二聲了。“你對‘永遠’知道個屁!敢在我面前說‘永遠’二字?你們這些有機生命不停差遣我做些愚蠢的小破事,讓我在時間裏穿來穿去,我都已經比宇宙老三十七倍了!說話當心些,”他咳道,“還有,得體些。”

熬過好一陣咳嗽後,他接著說了下去。

“別管我,”他說,“往前走,留下我痛苦地在路上掙紮吧。我的大限終於即將到來。征程就快抵達終點[1]。我真心希望,”他無力地揮動一根斷裂的手指,“我能最後一個沖線。很適合我。看看我,大腦的尺寸……”

亞瑟和芬切琪一左一右架起馬文,對他虛弱的抗議和侮辱充耳不聞。金屬外殼燙得嚇人,險些灼傷手指,但重量卻輕得奇怪,軟塌塌地掛在兩人之間。

兩人擡著馬文,一路沿著拉斯大紅原左側的小徑,走向昆圖魯斯·奎茲嘎山脈的環形群山。

亞瑟試著向芬切琪解釋,但總是被馬文憂傷的電子胡話打斷。

他們想在沿途找個貨攤找些零件給馬文換上,但馬文拒絕接受。

“我有的是零件,”他嗡嗡地說。

“別管我!”他呻吟道。

“我的每個零件,”他嗚咽道,“都至少更換了五十次……除了……”他似乎難以覺察地高興了一瞬間,竭力回憶讓他的腦袋上下抖動。“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嗎?”他最後問亞瑟。“他們給了我一個最考驗智力的任務: 帶你們去艦橋。我跟你說我整個左半身的二極管都疼得要命,還記得嗎?我請他們幫我更換,可誰也不肯聽我說話。”

他停頓了好一會,才接著說下去。亞瑟和芬切琪駕著馬文前行,炙烤他們的烈日似乎從來不動,更別提落山了。

“看你猜不猜得到,”馬文覺得這段停頓已經足夠讓人尷尬了,這才重新開口,“我身上的哪個部分從沒有更換過?說啊,看你們能不能猜中。”

“好疼,”他又說,“好疼,疼,疼,疼,疼。”

他們終於走到最後幾個貨攤前,讓馬文在貨攤之間的陰涼處坐下休息。芬切琪給羅素買了幾副袖扣,這些袖扣上嵌著拋過光的小塊鵝卵石,石頭則是從昆圖魯斯·奎茲嘎山脈撿來的,就來自“上帝留給造物的最後口信”的那幾個火字腳下。

亞瑟翻看著櫃台上的一小摞傳教小冊子,都是關於口信含義的沉思錄。

“準備好了?”他問芬切琪,芬切琪點點頭。

他們架起馬文。

繞過昆圖魯斯·奎茲嘎山脈的山腳,用火字寫在山頂的口信赫然出現。面對口信的石塊頂端修了個帶護欄的觀景台,站上去可以獲得最優視角。觀景台上有副投幣望遠鏡,供你仔細端詳那幾個字,但誰也沒有用過那東西,因為拼出口信的天國聖火過於輝煌,若是通過望遠鏡看,就會嚴重損毀視網膜和視神經。

他們盯著上帝的最後口信贊嘆不已,無與倫比的祥和感和終極領悟感難以形容地慢慢充滿心房。

芬切琪嘆了口氣。“是啊,”她說,“的確如此。”

兩人足足看了十分鐘,這才發覺掛在他們肩膀上的馬文遇到了困難。小機器人擡不起頭,因此讀不到那條口信。他們擡起馬文的腦袋,但他抱怨說他的視覺回路都快爛完了。

兩人翻出一枚硬幣,把馬文擡到望遠鏡前。他又是抱怨又是辱罵,但他們還是幫助他看清了口信的每一個字,首先是“w”,第二個還是“e”。一段空隙後是“a”、“p”、“o”和“l”。

馬文歇息片刻。

隔了幾秒鐘,他們又幫他看清了“o”、“g”、“i”、“s”和“e”。

接下來兩個單詞是“for”和“the”,最後一個單詞很長,馬文在解讀之前不得不又休息了幾秒鐘。

這個字的開頭是“i”,然後是“n”和“c”。接著是“o”、“n”、“v”、“e”、“n”和“i”。

馬文又歇息片刻,聚集起全部力氣,準備最後沖刺。

他讀完“e”、“n”、“c”和最後的“e”[2],隨即癱在了他們的懷裏。

“我想,”從他已經朽爛的胸膛深處,他哢噠哢噠地擠出最後幾個字,“我覺得不錯。”

他眼睛裏的光終於最後一次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