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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躺在臥室的沙發上,想到了所有的事情。

長生不死。

來世。

霍布森的選擇。

現在是午夜後。他轉換電視頻道。專題廣告片。《硬漢》。CNN。另一部專題廣告片。《迪克·凡·戴克表演》的彩色版本。股票價格。電視屏幕是房間裏惟一的光源。它閃著光,一場雷暴廣播。

他想到了安布羅特斯,那個不死的模擬物。永遠,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一千年,或者是一百年。

長生不死。上帝,他們這些日子能夠做最混蛋的事。

忘掉它,安布羅特斯說過,這只是漫長的生命之路上的一個小小的打擊而已。

彼得繼續按頻道轉換鈕。

卡茜不忠的事對他產生了這麽大的影響。

長這麽大他第一次哭過。

但是,不死的模擬物卻不把它當做大事。

彼得沉重地呼了口氣。

他愛他的妻子。

但是,他被她傷害過。

痛苦曾經是……曾經是強烈的。

安布羅特斯再也不能強烈地感覺到它。

沒有煩惱地永遠活下去好像是錯誤的。

就像這樣,如果不在生活中毀滅一些東西……好像,不管怎樣,好像缺乏活力。

生活要的是質量,而不是數量。

當然,漢斯·拉爾森把這個完全弄錯了。

彼得停止轉換頻道。CBC法國服務的節目,電視屏幕上有一個光著身子的女人。

他愛慕她。

一個不死的人會停止愛慕漂亮女人嗎?他真的會喜歡大餐嗎?他能感覺愛被背叛的痛苦,或者愛被重新點燃的喜悅嗎?或許答案是肯定的,但是沒有那麽強烈,那麽熱切,那麽生動。

只是滾滾長河中的一朵小浪花。

彼得關掉了電視。

卡茜對他說過,她對長生不死不感興趣,彼得開始意識到自己對此也不感興趣。畢竟,有比生命更多的東西,超出生命之外的東西,神秘的東西。

他想發現它是什麽——當然,會慢慢地發現。

彼得已經完全給它下了定義。生命的開始。生命的結束。

至少,為他自己,他已經弄清楚了作為人意味著什麽。

他做了選擇。

桑德拉·菲洛的思想在網上遊蕩。彼得·霍布森控制的模擬物是巨大的——十億字節的數據。不管誰多麽秘密地試圖轉移如此龐大的信息,總是能夠被別人發覺。她順利地跟著他到了美國,通過了互聯網的門進入了軍事計算機,退出來進入了國際金融網,向北再度進入加拿大,橫過海洋來到英國,然後到了法國,然後是德國。

現在,殺人犯模擬物進入了本德郵局龐大的主機裏。

不過,桑德拉沒有直接跟到那裏。相反,她去了德國水電委員會,她在那裏的主計算機裏留下了一個小程序,程序能夠在事先預訂的時間裏摧毀系統,關掉城市的所有電源。

像平常一樣,水電委員會在深夜前已經備份了一切——桑德拉也進了備份文件。停電時,她所在的隨機存取存儲被刪除了,她現存的版本也會丟失。她惟一感到遺憾的是,一旦被恢復,她將失去這次鬥爭取得的偉大勝利的記錄。但是,某一天,可能會有其他的電子罪犯要被繩之以法。她想做好準備。

桑德拉把自己轉移到本德郵局的中央主機裏,由於寬帶線的容量不大,這項工作耗費了很長時間。她偷偷地把目錄列出,發現模擬物還在那裏。

是時候了。當整個漢諾威的電源關掉時,桑德拉感覺到外部硬件接口已經關掉。在任何存儲功能可能減弱前,本德郵局的不間斷電流就悄悄死掉了,而且沒有任何出去的路了。她發送一條信息到主機上。

“彼得·霍布森?”

模擬物回信。“誰在那裏?”

“大多倫多警察局偵探督察桑德拉·菲洛。”

“哦,上帝。”參照物發出信號。

“不是上帝,”桑德拉說,“不是更高的裁決機構。而是正義。”

“我所做的就是維護正義。”參照物說。

“你所做的是報復。”

“‘伸冤在我,上帝說。’既然對我來說沒有上帝,我想我應該填平這道溝。”稍稍停頓。“你知道我準備逃走,”參照物說,“你知道——哦。聰明。”

“再見,”桑德拉說。

“‘上帝與你同在[14]’的縮略形式。不合時宜。難道我應該被審判?”

不間斷電流的電池快用完了。桑德拉發出最後的信息。“想像一下,我是巡回法庭法官,”她說。

她感到周圍的數據在消除,感到系統功能在減弱,感到一切終於完全結束了。她的模擬物和負罪潛逃的彼得·霍布森之間的恩恩怨怨都一筆勾銷了。

正義得到了伸張,她想。正義得到——

彼得和卡茜並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二人之間有一段小小的距離。大部分的燈都關了。電視上展現的是多倫多市政廳門外內森菲利普斯廣場上的人群,他們聚集在那裏慶祝二○一一年的結束和二○一二年的開始。右上角的畫中畫展現的是紐約時代廣場,作為慶祝節日用的美國氣球正在降落;電視屏幕的左上角,閃現著“靜音”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