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候天賜的手型

博物館行星“阿弗洛狄忒”。

專程來到第三拉格朗日點的人,基本上分為兩類:想看夢的人,和想織夢的人。

想看夢的人容易理解。因為這裏是博物館,已知世界的一切——從需要一公頃荒野的環境藝術,到經過變異用於火星開拓的細菌——都匯聚在這裏。充滿好奇心的人,只要忍受二十八小時的虛空之旅,便可以大飽眼福。

難以理解的是為了織夢而來的人。阿弗洛狄忒過去和現在都承擔著類似卡內基音樂廳一般的任務,也有人把這裏當作孤注一擲渴求成功的場所。這並不僅限於繆斯。不管是公演、特展,還是舉辦學會,都是一樣的。結果就是無數心懷宏願的企劃公司、美術商人紛紛發來活動申請,盼望自己培育的植物種苗能被動植物部接收的園藝師也要求增加接待窗口,想讓新人在這裏一展歌喉的唱片公司則是采取人海戰術,恨不得拉一個軍團的歌手過來。

當博物館染上了商業氣息後,學藝員們殫精竭慮搜集來的藝術品就被貶成了貨幣,貨幣的面值單位則是“美”這一毫無意義的東西。

綜合管轄署大廳靠墻的地方放著一尊低調的教誨:身為學藝員,不可忘記矜持。

那是名為“手掌”的女性雕像,具有濃郁的文藝復興時期風格。人造大理石的光潔面頰,連褶皺都清晰可辨的優美服飾,豐滿完美的肉體。她的手臂彎曲著,掌心向上,伸向面前的天空,左手稍稍靠前,像是捧著什麽東西。

希塔·薩達維輕盈一躍,去看手裏放了什麽東西。

“騙人的。”希塔·薩達維撇撇嘴。

背後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我們在那裏放的是美。就像您剛剛的一躍,非常美妙。”

希塔回過頭,朝男子冷冷地微笑。比常人大一倍的丹鳳眼中,漆黑的眸子猶如黑曜石一般閃爍。黑發紮成一個馬尾,小麥色的臉龐上眼睛如星星一樣閃亮。

“難得有人誇獎,可惜我不是芭蕾演員。”

“那麽在您的舞蹈中,剛才的跳躍叫什麽呢?”

希塔再度露出那種被戲劇評論家盛贊為“希臘古典美”“東方式”的謎樣笑容。她回答說:“就是跳躍唄。跳、跳起,諸如此類。很直白吧。”

“確實很直白。”男子走過來,皮鞋發出蹬蹬的聲音。

“我的學識不足,請原諒。我畢竟不是繆斯的職員。”

辯解的臉龐看上去頗為年輕,亂蓬蓬的稻草色頭發不知怎的給人一種淘氣的感覺,白襯衫牛仔褲的打扮也與這座美之殿堂的大廳格格不入。

“不過,不論您把跳躍叫作什麽,希塔·薩達維都是足以放在這裏的舞者。”男子拍了拍雕像的手掌。

“謝謝,您知道我的名字啊。”

男子嘴角揚起,露出笑容。真惡心,希塔想。

“對了,您知道演出家科爾奈先生來了沒有?我第一次和他同台演出,想要打個招呼。還有阿波羅的田代先生。我一直在等他們,但是到現在還沒有來,柯林斯所長也沒見到。”

“啊,說到這個,其實我是代理。”

“代理?”希塔強壓住心中升起的怒火。

找個代理人就夠接待我了?把我喊到這麽個偏僻的地方,就為了讓我跟這個惡心無聊的人說話?

男子在牛仔褲的腰上擦了擦右手,伸出來想和她握手。

“我是德墨忒爾的羅布·隆薩爾。”

希塔瞥了一眼那只大手,無可奈何地伸出了手。

“您好。可是為什麽由負責動植物的人來為我安排?”

“不是我為你安排。你的舞台準備工作,科爾奈和田代正在做。唔……說起來我就是接待員的角色——”

“別開玩笑了!”希塔終於忍不住怒吼起來。尖銳的嗓音,還有甩開羅布的手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回蕩。“要耍我也請適可而止!我是來幹什麽的?來跳舞的!我是為這個來開會的。好了,我知道了。這些日子我神經兮兮的,也不鍛煉自己的技藝,只顧埋頭研究實現不了的難題,所以接待人也換了,企劃會議也不讓參加了。反正就是這樣,對吧?拿我當傻瓜呢?!”

“誰也沒有拿你當傻瓜。”

“有!讓我在阿弗洛狄忒單獨公演這件事情本身就是證據。哈,快看那個跳舞的!知道自己日薄西山了,所以跑到這兒來跳舞,想要制造新的話題——你們就是這麽想的,對吧?!以神秘的奉納舞成名的她已經不再是神秘的少女了,是三十歲的老婦女了,這就連貓身上的跳蚤都知道!”

羅布忍不住苦笑:“貓身上的跳蚤這個比喻真有趣,不愧是三十歲的老婦女。”

“你說誰是三十歲的老婦女?!”

“是你自己說的啊。”被羅布這樣冷靜地回敬了一句,希塔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