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候天賜的手型(第3/8頁)

希塔不知不覺也在觀眾席後面跳起來,但她的舞蹈和單純旋轉的男人們不同。她以手掬起葦笛的旋律,以足纏繞太鼓的節奏,以眼波的流轉表現喜悅,以靜止的背脊表示威嚴。她追隨她獨自的神,不斷舞蹈。

曲子結束時,等待她的不是懲罰,而是諸多好奇的目光。

接下來登場的貝克塔什教團帶來了土耳其的民俗樂器。在吟遊詩人式演奏開始時,希塔的身體也自然舞動起來。雖然感到周圍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但她一心想要跳舞,對這種事情毫不介意。

人們在看。撥弦樂器薩茲和吹奏樂器嗩呐裝飾了化作神聖衣裝的少女,每當她舒緩地伏低身體時,人們便感到仿佛有神聖的重量沉降在自己的心中。

伊斯蘭教禁止崇拜偶像,因而無法訴諸於口,但在大眼黑發的美少女的動作中,人們隱約看到了神的身影。有些人說,在她手指的動作中感受到了古蘭經的木卡姆調式;有些人更是坦白說,他們心醉神迷,被引導至比旋舞更高的法悅境地。

僅僅一個晚上,希塔·薩達維就成了話題人物。

她之所以沒有被當作安拉的神授之子,是因為一個美國人。這個個頭不高的美國人是圖像樂譜研究者,來這裏觀看公演。他放出豪言壯語,說希塔的動作是純粹的音樂視覺化,而他自己可以將希塔的這一才能進一步發揚光大。他對希塔的父母又是利誘,又是威逼,成功將希塔帶了出來。

少女希塔就在他的身邊成長。圖像樂譜研究者一開始打算讓希塔嘗試比較容易記譜的西洋音樂以便自己研究。希塔一方面接受敷衍了事的函授教育,一方面在基輔、巴黎、紐約、倫敦等地接觸新的舞蹈,淺黑色的腳有時也會穿上粉紅色的芭蕾舞鞋。但是希塔無法放棄她自己的舞蹈。有人教,她就學,經驗在不知不覺間化作她的血肉。但西洋舞者從少女身上學習的要比她從西洋舞蹈中吸收得多,對她產生了敬畏。

有位著名的現代芭蕾舞家後來這樣說:“我沒辦法收下她,她的收縮與釋放猶如與生俱來的呼吸。出生於神秘國度的她,一定是被神托付了宇宙的氣息。她的宏大,我無法容納。她不是我這個芭蕾舞團的希塔,她是神與這個世界的希塔。”

於是希塔在全世界舞蹈。在巴黎是巴黎的音樂,在夏威夷是夏威夷的音樂,在烏幹達是烏幹達的音樂,在日本是日本的音樂,她都以她自己的舞姿舞動。無論是巴洛克還是偶發音樂,希塔總是希塔。

十四歲時,她登上頂峰,成為世界級舞蹈家。她有著阿比西尼亞貓般的眼睛、柔韌與氣質。她的身軀仿佛弱不禁風,然而屈膝低沉的舞姿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入侵。貯藏的力量一旦轉為跳躍釋放,整個身體都會閃過耀眼的光芒。

十幾歲的希塔·薩達維什麽都沒有考慮。只要能夠聽著音樂——有時在無聲中——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去動就很快樂。

對希塔來說,觀眾只是單純的旁觀者,所以當蜂擁來看她表演的狂熱粉絲數量迅速膨脹,身邊的人提出要拍攝錄像進行銷售的時候,她沒有任何意見。

希塔在攝像機前不停舞蹈,不是為了觀眾,不是為了現存的神,而是為了自己心中的神舞動她的身軀。

那時候她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一切按照我的意思,那就是說,不做視頻加工也沒關系?”

羅布一邊面朝前方駕駛著雙人座旋翼機,一邊化身為莎士比亞。

“如您所願。”

“做還是不做,這是一個問題。”希塔沒有絲毫笑意,“你覺得不經加工的舞台表現好嗎?”

羅布輕輕聳了聳肩:“都可以。不過我想你最終還是會選沒有任何加工的實況。啊,請看下面,德墨忒爾能用上的東西都在下面。”

希塔的手輕輕搭在旋翼機的擋風玻璃上,俯瞰下方。

下方是足有五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德墨忒爾領地。旋翼機剛好經過海洋生物區的深藍色區域,正要進入廣闊的草原地區。鮮艷的春日綠意迎風蕩起漣漪,希塔的視線追隨漣漪向前,前方是如巖石般的黑森林。

“那模仿的是維也納森林。”羅布終於開始說起符合學藝員身份的話,“經常有異想天開的音樂家來演奏,也搞過《威廉·退爾的探險之旅》之類兒童節目,不過太兒童了,完全變成了阿帕奇遊擊戰。”

“和我沒關系吧?”

即使希塔冷冷放言,羅布也不畏縮:“是嗎?過了森林就是歐洲名園區,仿造了許多著名景點,投入無數預算和人工。先提醒一句,不是那種傻裏傻氣的模仿。”

“不錯啊,政府搞的,有的是錢。”希塔譏諷道。

是的,如果有足夠資金,就可以盡情做想做的事情了。自從某一天觀眾們從投影機前離去,宣稱“你再也不是搖錢樹了”時開始,錢的苦惱就纏上了希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