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5頁)

“你說的有道理,凱西。這樣不好。可是如果他想要這種事停止,就得改變自己的態度。春季交換活動他什麽都沒帶。下個月的活動他有準備東西麽?我覺得肯定也沒有。”

這裏我應該稍微解釋一下我們在黑爾舍姆的交換活動。每年四次——春、夏、秋、冬——我們都會舉辦一個大型展銷會,賣過去的三個月中我們創作的東西。油畫、素描、陶器以及隨便當天喜歡什麽素材,就拿來做的雕塑——可能是砸壞的鐵盒,插進硬紙板的酒瓶把兒什麽的。你每放一件東西進去,可以得到交換幣——由導師判定你的某件傑作價值幾何——然後到了交換日當天,你就拿著你的交換幣,去“買”自己喜歡的東西。規則是你只能買跟自己同年的學生作品,可是這樣我們還是有很多選擇,因為我們大多數人三個月內會很高產的。

現在回望從前,我能明白為什麽交換活動對我們那麽重要。首先,這是我們除了拍賣會之外——拍賣會是另外一樁事,後面我再講——唯一能夠建立個人收藏的機會。比如說你想裝飾自己睡床周圍的墻壁,或者想要件物品放在包裏,不論走到哪個房間,都可以擺出來放在書桌上,那麽你就可以在交換活動中找到這些東西。現在我也終於明白,這種交換活動是如何對我們所有人產生了微妙的影響。仔細想想看,你需要依賴彼此,來制造各種有可能成為屬於你的寶貝——這注定會對我們相互之間的關系有一定影響。湯米的事就很典型。很多時候,你在黑爾舍姆的名聲、得到的尊重和愛戴,都取決於你多麽擅長“創作”。

幾年前,我在多佛的康復中心照顧露絲的時候,我們倆常常會不由自主地一起回憶起這些事情來。

“就是這樣的事,才讓黑爾舍姆顯得那麽特別,”有一次她說,“我們受到鼓勵,要珍惜彼此的作品。”

“的確,”我說,“可是有時候,我現在回想起交換活動的話,時常會覺得有些地方很奇怪。比如詩歌。我記得我們是允許交詩歌的,用來代替素描或者油畫。奇怪的是我們都覺得這樣很好,我們覺得這很合理。”

“為什麽不呢?詩歌是很重要的。”

“可我們那都是些九歲小孩的玩意兒,可笑的幾行小詩,拼寫錯誤百出,寫在練習冊上。我們都願意把寶貴的交換幣拿出來,去交換一本寫滿這種東西的練習冊,而不要別的真正好看的東西,可以貼在床邊的。如果我們真的很喜歡一個人的詩作,我們幹嗎不直接去借來,花上隨便哪個下午的工夫自己抄寫一遍呢?可你記得當時的情形。到了交換活動的時候,我們就呆呆地站在那裏,在蘇西·K的詩和傑克做的那些長頸鹿之間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

“傑克的長頸鹿,”露絲說完不禁大笑,“做得好美。我有過一個的。”

我們這番對話發生在一個夏日傍晚的美好時分,坐在她康復室的小陽台上。那是她第一次捐獻之後的幾個月,當時最糟糕的階段已經過去,我總是精心安排傍晚去看望她的時間,就是為了能跟她一起,在外面度過那半個小時,望著層層的屋頂之外,夕陽慢慢落下。你可以看到許多天線以及衛星接收器,有時候正前方很遠的地方,還能看到閃亮的一條,那是大海。我會帶去礦泉水和餅幹,我們就坐在那裏,想到什麽聊什麽。當時露絲住的那家中心是我最喜歡的之一,如果我最後要在那裏完結,我一點都不會介意。康復室很小,但設計很好,很舒適。一切——墻壁和地板——都鋪著亮晶晶的白瓷磚,中心把這裏打掃得很幹凈,因此你剛進去的時候,幾乎像是進了一間裝滿鏡子的大廳。當然很多時候你並不能真的看到自己的倒影,但你幾乎總是感覺能夠看到。當你擡起胳膊,或是床上有人坐起的時候,你就能感到這樣蒼白的、影子似的動作反射在周圍的瓷磚上。在那家康復中心裏,露絲的房間還有些巨大的玻璃拉門,因此她躺在床上就很容易能夠看到外面。哪怕她頭倒在枕頭上,仍然可以看到一大片天空,而且如果天氣夠暖,她就可以走出去到陽台上,盡情享受新鮮空氣,想要多少有多少。我很喜歡去那裏看她,喜歡我們之間那些漫無方向的閑聊,從夏天到初秋,一起坐在那個陽台上,說起黑爾舍姆,後來住過的農舍,以及各種浮上腦海的記憶。

“我想說的是,”我又繼續說道,“在我們那個年紀,我們十一歲的時候,其實我們並不是真的對彼此的詩歌有興趣。可你記得麽,像克裏斯蒂那樣的?克裏斯蒂寫詩的聲望可高了,為此我們都特別敬仰她。甚至是你,露絲,你都不敢隨便支派克裏斯蒂。就是因為我們都認為她寫詩寫得很棒。可我們對於詩歌一無所知。我們不懂詩歌。這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