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5頁)

我不確定他的脾氣大發作是從何時開始的。在我自己的記憶中,湯米一直就是出了名的脾氣大,從嬰幼兒時代就是,但他告訴我說,只是在那些作弄變得很糟糕的時候,他的脾氣才開始發作。總之,恰恰是他這種脾氣大發作,才真的讓人們變本加厲使勁整他,到了我說的這段時間——就是我們中學二年級的夏天,我們十三歲的時候——這種迫害達到了頂峰。

然後一切就停止了,雖不是一夜之間,但也是很快的變換。就像我所說的,這時候我一直認真觀察著整個局面,因此我在大多數人發現之前就看到了跡象。開始是有個階段的——可能有一個月,也許更久——這些惡作劇仍在持續穩定發生,但湯米沒有發脾氣。有時候我看得出他馬上要發火了,但他還是設法控制住了自己;還有些時候,他只是心平氣和地聳聳肩,或是做出一副完全沒注意到的樣子。一開始他的這些反應讓人失望,也許人們甚至心懷怨恨,因為他沒讓這些人得逞。後來漸漸地人們自己也厭倦了,這些惡作劇都不用心了,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任何作弄他的活動了。

這事本身可能也沒有那麽重要,但我還發現了其他的變化。一些小事,比如亞歷山大·J和彼得·N跟他一起穿過院子朝操場走去,三個人很自然地聊著天;還有人們提到他名字的時候,聲音裏那種微妙卻又明確的改變。後來有一次,下午的休息時間快結束時,我們一群人坐在離南操場很近的草坪上,男孩子們跟往常一樣在踢球。我跟著大家在聊天,但目光一直留意著湯米,我發現他正是賽場上的核心人物。有一次他被別倒了,於是站起身,將球放到地面,他來踢任意球。男孩們散開來準備接球,這時我看到亞瑟·H——是折磨湯米最起勁的人之一——就站在湯米背後幾碼遠,開始模仿他,故意擺出個蠢樣子,學湯米腳踩著球,雙手扶胯的樣子。我認真觀察,但其他人完全沒有接亞瑟的茬兒。他們一定都看到了,因為所有人的眼睛都望著湯米,等著他開球,而亞瑟就在他正後方——可是沒人感興趣。湯米一腳將球飛過草坪,比賽繼續,亞瑟·H也沒有再興風作浪。

這種發展變化讓我感到高興,同時也感到奇妙。湯米的水平並沒有真正的變化——他的“創作”聲譽一如既往的低。我看得出,他不再發脾氣這點確實起了很大作用,但造成這種變化的關鍵因素到底是什麽,似乎很難摸清。跟湯米本人有關系——他行為舉止的樣子,講話時望著別人的眼睛,坦然大方、友好善意——都跟從前不一樣,這也反過來影響了周圍人們對待他的方式。然而所有這些改變是什麽造成的,卻模糊不清。

我很好奇,決定下次我們有機會私下交談的時候,要跟他深入了解一下。不久機會就來了,我在排隊打午飯的時候,發現他就在同一個隊列中往前幾位站著。

我猜這聽起來大概有點古怪,但是在黑爾舍姆,午餐排隊恰恰是私下聊天的好時機。這跟大廳的聲音效果有關系;周圍的各種嘈雜和高高的天花板就意味著只要你壓低聲音,靠近站立,確保旁邊的人也全心投入自己的聊天,你就有很高的機會不被別人偷聽。不管怎麽說,我們其實沒有太多選擇。“安靜的”地方通常最糟糕,因為總是可能會有人路過,距離近得剛好能聽到。何況,一旦當你看起來像是要溜出去講悄悄話,幾分鐘之內全屋的人似乎都能感覺得到,你就沒機會了。

因此當我看到湯米在我前面隔著幾位的時候,我就揮手招呼他過來——規矩是不能往前插隊,主動退後幾位則沒問題。他面帶愉快的笑容過來了,我們在一起站了一會兒,沒說什麽——倒不是出於尷尬,而是因為我們要等一等,讓湯米退後所引起的興趣消退再說。然後我對他說:

“這些天你好像心情好多了,湯米。你好像情況好多了。”

“你什麽都看在眼裏,是不是,凱絲?”他說這話完全沒有諷刺的意味,“沒錯,一切都很好。我過得還不錯。”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是找到上帝了還是怎麽了?”

“上帝?”湯米似乎呆了一秒鐘。隨後他笑道:“噢,我明白了。你是說我沒有……那麽生氣了。”

“不光是這個,湯米。你為自己扭轉了局面。我一直在觀察。所以我才這樣問你。”

湯米聳聳肩。“我長大了一點吧,我猜。也許其他人也是。不能總是搞老一套,會厭煩的。”

我沒說什麽,只是徑直不轉眼地望著他,直到他再次輕笑起來,說道:“凱絲,你真是窮追不舍。好吧,我猜的確有點緣故。確實發生了一件事。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