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5頁)

可是露絲沒明白我的意思——不然就是她故意逃避。也許她是決心要把我們記成比實際更為成熟的樣子。再不然也許她能感覺到我想把談話帶到什麽方向,卻又不希望我們朝那邊聊。總之她長嘆一聲,又說:

“我們都認為克裏斯蒂的詩寫得特別好。可我不知道若是拿到現在,我們會覺得如何。真希望現在我還留著一點,我很想知道我們現在會怎麽看。”隨後她笑了,說:“我倒是還保存著彼得·B的幾首詩。但那是後來的事了,我們上中學四年級的時候。我一定是喜歡過他。除此之外我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我會買他的詩。那些詩寫得愚不可及,太自以為是了。但是克裏斯蒂是真好,我記得她的詩很好。有趣的是,她一開始畫畫就完全放棄了詩歌。可她畫畫絕對沒有寫詩那麽好。”

可是讓我回到湯米的話題。當時在我們的宿舍裏,熄燈之後露絲所說的那些,湯米如何自己招來麻煩的話,大概也是當時黑爾舍姆大多數人的想法。但是當她說起自己那些往事的時候,我躺在那裏,才想到他這樣有意不努力的態度,早在小學時就已經開始不斷產生影響了。這時我才帶著一絲寒意想明白,湯米遭受著他所遭受的這種待遇,已經不是幾周或幾個月的事,而是幾年來一直如此。

我和湯米不久之前還談過此事,他講起自己這些麻煩的開始,也驗證了我那天晚上的想法。據他說,事情開始是一個下午,在傑拉爾丁小姐的美術課上。湯米告訴我說,那天之前他還一直很喜歡畫畫。但那天在傑拉爾丁小姐的課堂上,湯米畫了一張水彩畫——是一只大象站在很高的草叢裏——所有的事都是從這幅畫開始的。他聲稱這幅畫是個玩笑。那時候我問了他很多問題,我疑心真相跟那個時代的許多事一樣:你沒有任何明確的理由,就只是這麽做了。你這麽做是因為你覺得可能會贏得笑聲,或者你想看看能否引起一點騷動。而過後當別人要你解釋的時候,事情似乎毫無道理可言。我們都做過這樣的事。湯米並沒有像這樣說,但我敢肯定事情就是這樣。

總之,他畫了幅大象,這正是一個比我們小三歲的孩子可能會畫出來的那種作品。他統共前後只用了二十分鐘,當然博得大家一笑,但卻不完全是他所期望的那種回應。即便如此,這本來可能不會產生任何影響——這是個大大的諷刺,我覺得——如果當天上課的老師不是傑拉爾丁小姐的話。

在我們那個年紀,傑拉爾丁小姐是所有人都最喜歡的導師。她很溫柔,講話和軟,你需要安慰的時候她總能安慰你,哪怕你做了壞事,或者被其他導師批評了。如果她本人不得不批評你,那麽接下來的幾天裏,她都會對你多加注意,仿佛她欠了你什麽。湯米運氣不好,那天是傑拉爾丁小姐上藝術課,而不是比如羅伯特先生,或者艾米麗小姐親自來——她是校長,經常上藝術課。如果上課的老師是這兩人中的任何一位,湯米可能會受到一點批評,他可能會報之以鬼臉假笑,其他人最壞也只會把這事當成是個沒意思的笑話。甚至可能會有些學生覺得他挺滑稽,像個小醜。可是傑拉爾丁小姐就是傑拉爾丁小姐,事情沒有這樣發展。相反,她盡可能地懷著善意和理解去觀看這幅畫。也許她猜測湯米可能會遭到其他同學的責備,她就盡量找補,做得有些過分了,甚至找理由來稱贊他,還指給全班看。敵意就是這樣開始的。

“我們離開教室之後,”湯米記得,“那時我第一次聽到他們講怪話。他們根本不在乎我聽得到。”

我猜想,早在他畫那幅大象之前,就已經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尤其他畫的畫,就像是比他低好幾年級的孩子的水平——於是他就盡可能地遮掩,故意畫一些幼稚的作品。但是在那幅大象畫之後,一切都擺到桌面上來了,如今大家都看著他,下一步會怎麽做。有一段時間他似乎的確是很努力,但是每當他開始做點什麽,周圍就會充滿譏笑和嘲諷。實際上,他越是努力,做出的成果就越好笑。因此過了不久湯米就退回了最初的抵禦策略,畫一些故意顯得幼稚的畫作,這些作品明擺著說他完全不在乎。從那開始,情形越陷越深。

一度他只是在藝術課上需要忍受——可這也夠受的,因為我們小學時代藝術課很多。但後來越搞越大。玩遊戲的時候他落單,吃晚餐的時候男孩子們拒絕挨著他坐,或者在宿舍裏,熄燈之後他講話的時候,別人假裝沒聽到。開始還沒有那麽殘酷。可能會有幾個月都平安無事,他都以為整件事已經完全過去了,然後他做了什麽——不然就是他的對頭之一,比如亞瑟·H做了什麽——又會讓一切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