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4頁)

“我不希望我們再爭吵了,凱絲。但我一直想問你這個問題。我說,一直當護理員難道你沒有厭倦嗎?我們其余所有人,我們很久以前就成了捐獻者。你做這個已經很多年了。難道有時候你不會希望麽,凱絲,讓他們快點給你送通知?”

我聳聳肩。“我無所謂。再說,有好的護理員很重要。我是個很好的護理員。”

“可是真的有那麽重要嗎?沒錯,有個好護理員的確很不錯。但最終,這真的有那麽重要嗎?捐獻者總要去捐獻,都一樣,然後就完結了。”

“當然很重要。一個好護理員能給捐獻者的實際生活帶來很大不同。”

“可是你整天來回奔波。總是疲憊不堪,孤身一人。我一直觀察著你。你已經筋疲力盡。你一定想的,凱絲,有時候你一定會希望他們來對你說你可以停下來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去找他們說說,問問他們為什麽耽擱這麽久。”我依然沉默不語,他接著說:“我姑且一說,僅此而已。我們不要再爭吵了。”

我將頭靠在他肩上,說道:“是啊,那好。也許反正要不了多久了。但眼下我還得繼續。哪怕你不希望我在身邊,還會有其他人需要。”

“我猜你說得對,凱絲。你真的是個很好的護理員。如果你不是你,那麽對於我你就是個完美的護理員。”他笑了一聲,伸出胳膊摟住我,可我們仍是那樣並排坐著。後來他說:“我總是想到,不知哪裏有這麽條河,水流很快很急。水裏有兩個人,試圖抓住彼此,他們盡量緊緊地抱在一起,但最終還是承受不住。水流真的太湍急。他們不得不松開手,就此分散。我覺得我們就像這樣。太可惜了,凱絲,因為我們一輩子都愛著彼此。但最終我們卻不能永遠在一起。”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記起了那天夜裏,從利特爾漢普頓回來的路上,在狂風大作的田野裏,我跟他緊緊相擁的樣子。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想到了同樣的事,抑或他仍在想象著河流和湍急的水流。總之我們就那樣繼續坐在床邊過了很久,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最終我對他說:

“我很抱歉先前對你發火了。我去跟他們講。我會盡量確保讓你有個真正好的護理員。”

“太可惜了,凱絲,”他又說了一遍。然後我想那天上午我們就沒有再談過這事。

我記得那之後的幾個禮拜——新護理員來交接之前的最後幾周——風平浪靜得令人吃驚。也許我和湯米都格外努力,要好好相待,但時間仿佛不知不覺就這樣無憂無慮地滑走了。你也許以為我們這樣在一起的狀態,會有種不現實的氣氛,但當時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我忙於照顧北威爾士兩個捐獻者,沒辦法如願在金斯費爾德待較多時間,可我依然做到了每周來三到四次。天氣變冷了,但仍然幹燥,常常陽光明媚,我們在他的房間裏消磨時光,有時候做愛,更多的時候就只是談天,或是湯米聽我讀書。有一兩次我在床上讀書,湯米甚至取出了他的筆記本,開始塗鴉構思新的動物。

後來有一天我進來,那是最後的一次。我是十二月一個晴爽天氣的午後,一點鐘剛過的時候到的。我上樓到了他的房間,隱約期望看到某種變化——我也不知道會是什麽。也許我認為他會在房間裏掛起飾品之類。但是當然一切如常,總的來說,我松了一口氣。湯米看起來也沒有什麽不同,但是當我們開始談話之後,就很難假裝這只是又一次探望而已。然而先前的幾周裏我們已經翻來覆去談了那麽多,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此刻我們必須得講清楚的。我覺得兩人都不想開始新的談話,開始那種無法好好談完,過後留下遺憾的談話。因此我們那天的交談顯得有些空洞。

只有一件事,當我漫無目的地在他房間裏走了一陣之後,我問他:

“湯米,露絲沒等到弄清楚我們後來知道的那些事就完結了,你覺得這樣好嗎?”

他躺在床上,仍是盯著天花板,過了一會兒才說:“有意思,因為那天我也在想這件事。關於露絲你得記住,說到這些事情的時候,她總是跟咱們不一樣。你和我從一開始,甚至我們還小的時候,就一直試圖搞清楚各種事情的真相。凱絲,你記不記得我們那些秘密的談話?可露絲不是這樣。她總是想要相信什麽。露絲就是那樣。所以沒錯,某方面來看,我覺得這樣的安排最好。”然後他又接了一句:“當然我們所發現的那些事,艾米麗小姐,等等所有一切,對露絲都毫無影響。最終她是希望我們過得好。她真的希望我們好。”

到這個階段,我不想再大張旗鼓地討論露絲的是非,因此只是表示了贊同。但現在我有更多的時間去考慮這些,卻拿不準自己到底是什麽感受。一部分的我始終希望我倆能夠把發現的一切跟露絲分享。誠然,她可能會感到難過;讓她明白她對我們造成的傷害不能夠像她所期待的那麽容易彌補。也許容我坦白的話,我希望她在完結之前知道這一切,小部分原因就在於此。但最終我認為不是這樣,真正的原因絕不止於我的報復心和惡意。因為正如湯米說的,最終她希望我們過得好,雖然那天在車裏她說我永遠都不會原諒她,但這點她說錯了。我現在對她已經不抱有絲毫的怒意。當我說我希望她能夠了解全部真相的時候,更多是因為我想到她的結局跟我和湯米不同,這讓我覺得難過。像現在這樣,仿佛有一條線,我們在這邊,而露絲在另一邊,等到話都說完,一切了結之後,這讓我感到難過,我想如果她看得到,也會有同樣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