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撞擊

A

易隕坐在平時愛坐的靠近窗戶的位子上,雙眼直愣愣地注視著窗外夜色中的C大校園。視線所及的景物,樹木、草坪、教學樓、未竣工的足球場,都籠罩在一片深沉的黝黑色之中,林蔭小徑上不時有稀疏的人影緩慢地移動著,此刻的校園顯得出奇地冷清與空蕩,靜靜的夜空中隱約地飄浮著某種旋律含混不清的音樂,似有似無……他想起來了,今天是星期五,離這兒不遠的學生活動中心每個周末晚上都會舉辦一場舞會。又是一個周末,他不由得轉頭掃了眼自習室,偌大的自習室裏差不多坐滿了人,即使偶爾有幾個空著的位子,上面也擺放著用來占位的書本。他所在的這個教學樓遠離宿舍區,平時很少有課,來這兒上自習的人大多和他一樣,都是考研的苦命人——他們一個個埋頭專心於書本的樣子讓易隕感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緊迫感,自己又在發呆中讓時間流逝了多久?他揉了揉太陽穴,將目光移回了未完成的模擬試題上。

然而不知怎麽回事,在之後很長的時間裏,易隕的注意力始終無法再回到課本上,試卷上的題目枯燥乏味至極。旁邊位子上有兩個女生正壓低聲音討論問題,這更令他感到心煩意亂。也許是看了一天書太疲倦的緣故,他想,要不伏在桌面上休息一會兒?不,他一點也不感到困倦,他的大腦格外清醒,只是心裏空得發慌,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他依然無法靜下心來,他多麽想找個人說說話,無論是誰,只要隨便和他聊聊就行。

易隕放棄了努力,他收起書包,快步離開了自習室。燈光昏暗的樓道裏空無一人,墻上隨處可見各類考研補習班的海報,醒目招搖。拐彎處那個賣盜版資料的小販在向他打招呼,他沒有搭理,默不作聲地走出了教學樓。

然而當易隕一走出教學樓大門,寒風撲面襲來,他又感到了迷惘。給家裏打個電話吧?他猶豫著,腦海裏浮現出了父母終日操勞的身影。這次暑假回家,無意間,他發現父母比起他記憶中的樣子老去了不少,皺紋正在悄然爬上他們的面孔。這個發現讓他真的很難受,父母也許永遠不會知道,遙遠城市中的自己是怎樣地揮霍大學時光,他感到了深深的羞愧,差不多就在那一刻,他原本朦朧的考研願望變得強烈和堅定起來。

可是,今天不是他慣常打電話回家的日子,如果他貿然打回家,父母一定會擔心他是否出了什麽事——不,不能讓父母操心。

還是回寢室?他琢磨著,至少會有幾個兄弟在吧。是啊,現在就回去,哪怕只是聽聽回蕩在樓道裏的CS激戰聲,也能讓他此時低落的情緒自行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打定主意,走進了夜色迷蒙的校園。

道路上一片寂靜。風很大,路兩旁樹木上所剩無幾的枯葉瑟瑟顫抖著。現在已是初冬時節了吧?易隕恍然意識到,離那個命運攸關的一月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了。明年這個時候他將生活在哪兒?也許如願以償地身處另一個校園,也許,仍然留在這裏暗無天日地再一次經受煎熬。當然,他也可能放棄考研轉而工作,不過這個可能性似乎很小,他的英語四級沒通過,無法拿到學位證,再說,他錯過了絕大部分公司的校園招聘會,恐怕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考研,或許是他唯一的選擇……(1)不,考慮這些毫無意義,他搖了搖頭,試著不去想心煩的未來,於是他擡起頭仰望夜空,整個天空霧蒙蒙的,月亮一點也不明亮,只能隱隱看到一兩顆星星。這一點也不奇怪,他所在的這座城市像是永遠飄浮在一片沉沉的濃霧之中,在這裏,人們很難看到明朗的星空,也很難看到遠方,一切事物原本分明的棱角都在這經久不散的霧氣裏逐漸消磨、融化。

長長的道路盡頭是學校體育館。黑夜的帷幕下,這個輪廓奇特的建築物活像一只蹲伏著的蛤蟆,冷冷地注視著他。體育館外的廣場上,黑壓壓地擠滿了人,熙攘的人群所發出的聲響就如同被放大的電視幹擾信號,沙沙地響著——這是周末C大學生自發聚集而成的英語角。形形色色的人,一張張晃動著的臉,在暗淡的街燈光亮的映照下,顯得如此地生動、如此地意興盎然。易隕既羨慕又嫉妒地望著他們,他們輕松自如用英語談笑的樣子刺痛了他。自己在英語上吃盡了苦頭。看來人與人真是不一樣啊。

過了體育館沒幾步,易隕遠遠地望見了自己的宿舍,他不覺間放慢了腳步。他滿懷渴望地將目光投向了那一排排閃閃發光的窗戶,尋找著,目光最後落在了——他的心猛地一緊縮,沒有任何光亮從那一排窗戶裏滲出,它們仿佛是一連串黑窟窿,突兀地嵌在大樓中央。他驀地記起來了,今晚有個外企的校園招聘會,寢室剩下的兄弟們一定都去了。他頹然僵立在原地,一股強烈的空虛感重新降落在了他的心頭。現在,他又可以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