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塊石傳奇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李白《蜀道難》

當舒漢正趕到現場時,這個位於鬧市區的建築工地裏裏外外聚滿了人:停工的建築工人、看熱鬧的市民,以及聞訊趕來的記者。在人群中,他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學生小秦。

小秦也看見了他,熱情地走過來招呼道:“舒老師,你來了。”他曾是舒漢正的研究生,目前在市文物局任職。

“這麽緊急地通知我趕過來,一定是又發現了什麽寶貝吧?”舒漢正笑著說道。他是四川大學考古系的一名教授,盡管才四十出頭,但已是考古學界一位成績斐然的專家,在成都最近的幾次大型文物發掘工程中都擔任了顧問。

“傳說中鎮壓海眼的‘五塊石’被挖出來了。”小秦語氣一下子激動起來。

“‘五塊石’?”舒漢正一頭霧水——在成都,“五塊石”是一個大型批發市場。

“我們挖出的這個‘五塊石’,初步推斷,就是宋代客居成都的陸遊於《老學庵筆記》中描述的‘成都石筍,其狀與筍不類,乃累疊數石成之。所謂海眼,亦非妄……’。”小秦興奮地吟誦起來。

“我想起來了。”舒漢正心中不由一顫,陸遊所見到的“五塊石”曾數次出現在不同朝代的不同典籍中,其應當是古時成都城中一座非常顯眼的地標性建築,只是到了近代才不知為何突然消失。

舒漢正顧不得多說,快步走到工地的地基坑前。這是一個面積上千平方米、深約十米的大坑。大坑中央被挖出了一方更深的小坑,其中猶如隆起的小山丘般兀立著五塊層疊的巨石,均呈不規則的圓盤形,每塊巨石約莫一米高,直徑約十米。幾位考古工作者正在精心清理附著在石頭表面的浮土,巨石逐漸顯露出棱角分明的輪廓與黢黑的色澤。

舒漢正急忙下到坑中,走近巨石堆。

“石頭是今天早上打地基定樁位時被發現的,”一位與舒漢正相熟的考古工作者告訴他,“當時,挖掘機在挖土方,突然碰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於是工人們順著物體的邊緣開挖,最後挖出了這五塊疊在一起的石頭。”

“石頭下面有沒有什麽發現?”舒漢正緊張地問。

“工人們都沒敢往下挖,害怕下面真有海眼。”對方笑了笑,聽出了舒漢正的弦外之音,“不過我倒是沒看出什麽特別之處,與石頭同層的泥土屬於清代晚期的‘文化層’,最底層石頭的下面也只是極其普通的更早年代的土層。”

舒漢正點了點頭,看來“五塊石”是到了清代才遁入地下的。接下來,他近距離觀察起了這五塊嶙峋巨石,凹凸不平的斑駁石面上雕刻有年代久遠而漫漶難辨的圖案,與此同時,他在腦海中努力回想史書中有關“五塊石”的記載,最為詳盡的應該是明朝天啟年間《成都府志》中的記載:“府城治南萬裏橋之西,有五石相叠,高一丈余,圍倍之。”而《四川通志》則記載:“相傳下有海眼,昔人嘗起其石,風雨暴作。”

他身處的工地位於青羊區大石路,古時的萬裏橋現今已易名為老南門大橋,位於此地向東不過兩公裏。由此說來,眼前巨石無論所在地點還是外貌都與古人記載同出一轍,這極可能就是古人所見到的“五塊石”。只是“海眼”與“風暴”的說法讓重現天日的巨石平添上一層詭譎之感。

正當舒漢正聚精會神於巨石時,一位戴眼鏡、身著西裝的中年男子來到了他跟前。他擡眼一看,原來是他的老熟人——分管城市文物的市政府副秘書長老方,他倆曾打過好幾次交道。

“舒教授,你對出土的巨石怎麽看?”沒有多余的寒暄,老方直奔主題。

“如果這些石頭真是古時記載的‘五塊石’的話,”舒漢正清了清嗓子,“那麽關於它有很多種說法,有人認為其是放置在古代卿相達人墓穴前的石表,還有說法稱石頭是古蜀開國君王蠶叢所留的‘啟國鎮蜀之碑’。當然,還有一種最具神話色彩的說法,說石頭是上古神仙留在地上的鎮海之物。”

“鎮海之物?”老方來了興趣。

“相傳一旦移動巨石,澎湃的海水將從石下海眼湧出,頃刻間淹沒整個成都平原。”

“你對此有何看法?”

“鎮海之說當然只是古人穿鑿附會之詞。以我在成都地區多年的考古經驗來判斷,‘五塊石’極可能是古蜀先民‘大石崇拜’的遺跡。”

“‘大石崇拜’的遺跡?”

“是的,‘大石崇拜’是世界上很多民族在成長過程中都有過的一種祭祀行為,比如英國的史前巨石陣、墨西哥的瑪雅巨石金字塔,就在我們成都市內,也有武擔石、天涯石、地角石、支磯石這些有跡可循的大石遺跡。我們的古蜀先民是從岷山深處一路遷徙到成都平原的,因此,從岷山搬移來的巨石自然成為他們對過去與先祖的一種回憶與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