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四天後,貝利撒留來到位於地下六百米處瑪麗的實驗室。貼著危險品標簽的箱子沿走廊堆放,實驗室裏也滿滿地擺著工業級化學品制造設備。房間中央有個閃亮嶄新的高壓艙在旋轉。墻邊還放著一個膨脹損毀的高壓艙,昨天它曾是新的。

“你們還要試驗幾個?”貝利撒留問道。

“一個?”她語帶希冀地說,手裏揉著一塊油灰樣的東西,在感覺黏度。

她的話聽起來有點不誠實。不遠的地方還躺著另外兩個側面炸開的高壓艙。它們兩天前都是新的。看來那天大家的工作效率很高。

“拿著這個。”她說,把黃黃的油灰拍在貝利撒留的手心,轉身走向高壓艙。走了幾步,她又停下來轉回身,“你拿著那東西的時候,可別弄出什麽火花。”

貝利撒留走了幾步,把那塊天曉得是什麽的東西放在身後的工作台上。

“它也不喜歡金屬,”她說,“你就那麽用手拿著。不要擠壓,流汗也不行。它不喜歡壓力或鹽分。”

貝利撒留又小心翼翼地把那塊油灰捧在手心。他們要的是能在大洋深處的巨大壓力下正常工作的炸藥。眼前這種東西卻有那麽多限制條件,實在算不上什麽大進展。

“你要見我?”

“是的。我覺得要是有馬特幫助的話,我這兒的進展會更快,”她說,“有些設計工作還需要點兒理論支持。還有數學。”

“到目前為止,你有多少理論和數學知識儲備?”

“我可不想讓你在握著我那炸藥的時候出汗,貝爾。”

他嘆了口氣,“聖馬太說,他不想靠近任何有你在的地方。他說你威脅到他了。”

她打開高壓艙。

“他說你說過,要用那油灰把他粘在墻上,”他手捧著油灰,意味深長地說,“然後朝他身上丟火柴。”

“我不會點燃火柴的,貝爾。”她的聲音從高壓艙內響起,“我又不傻。”

“瑪麗……”

“哦,原來在這兒。”她說。她向身後的貝利撒留伸出手臂,手裏握著又一塊油灰,“拿著這個。不過你知道規矩的,不能有汗水,不能有火花。還有,也許你最好不要讓它跟另一塊碰上。它們倆相處不來。”

“是因為它們倆相互威脅到對方嗎?”貝利撒留問道。

“見鬼!你變了,貝爾。我坐牢這幾年,你的幽默感丟掉了。”

“這話可不厚道。”

“總比我告訴你其實你從來都沒有幽默感好吧。那會傷你的心的。”

“謝謝你。”他說。

“我永遠都會支持你,貝爾。”她埋頭在高壓艙裏說道,“你還有第三只手嗎?還是說可以把這些油灰放在你的鞋子上?”

“瑪麗!我還有事情要做!”

“好吧,好吧!”她說,“也沒啥大事兒,我可以放在我的鞋子上。你什麽事兒都會當真。你真的很沒勁,你知道嗎?”

“你能不能別再威脅聖馬太?我請求你。”

“馬特太悶了,就像你一樣。他需要點兒活力,灌進他身上。”

“那可不包括說要往他身上扔火柴,瑪麗。”

瑪麗扭頭看了看他,不耐煩地從貝利撒留手中拿走了那兩塊油灰。“貝爾,我要在這裏面添點兒東西,再看看它們在八百個大氣壓下的氨鹽溶液中穩定性如何。我相信應該沒問題。你要是不確定,怕有問題,那就明天再多弄點兒高壓艙下來。然後再多訂購一些。要不就把馬特送下來。”

“你對他友好些就行。”

“知道啦!”

貝利撒留乘坐電梯返回礦區的主生活區。這裏可以看到塑料墻壁、燒結風化壤、硬化泡沫、金屬,層層區分,如同考古地層一般,顯示著礦區周而復始的興衰史。聚合政府、英西國以及獨立礦業公司的人,一撥又一撥,來這兒尋找揮發物、金屬和礦物。

聖馬太有一間計算和機器人實驗室,配備了原子力顯微鏡以及X光平版印刷機,用於對他所需要的部件進行納米級工程處理。他還在小型生物反應器中培養另外一些部件和工具。各式各樣的設備運行著,散熱風扇嗡嗡作響。酵母的氣味飄浮在空氣中。小型多肢機器人在地板上跑來跑去,像亮閃閃的昆蟲。貝利撒留繞著它們走。聖馬太仍然待在手環裏。手環擱在一個工作台上,上面是一個全息頭像,出自卡拉瓦喬那幅《聖馬太的靈感》。

“你好,阿霍納先生。”聖馬太說。

“這裏似乎進展順利啊。”貝利撒留說。

“是的。自主機器人的批次已經到了第六代,並且演化勢頭相當不錯。”

“你幹嗎不直接設計它們?現在這樣更耗時間。”

“我是一名工匠,阿霍納先生,不是黑客,”聖馬太說,“依靠復制單元突變獲得的叠代設計會更好。新興復雜性和自組裝都非常非常有用,不能不好好利用。而且,只有這種方法,才能檢驗我是否可以演化出有靈魂的機器人物種。”